热热闹闹的寿宴以一种更热闹的方式收了尾。
殷俭荣自知瞒不住,索性请了旨意,连夜赶往洞庭却治理水灾,能避一时是一时。
魏皇后以肃清宫闱为由,趁机将殷家安插在宫里的人清了大半,乱糟糟地闹腾到后半夜才消停。
消息传回长安殿,太后丝毫不关心魏家人的动静,只是沉着眼皮问:“小七呢?”
“除了府上的人出去抓了药,就再没什么了,”春岚轻轻地参茶放在炕桌上,欲言又止地看向太后,忍了忍还是开口道:“主子,奴婢多一句嘴,安国侯再这么下去,只怕就断了跟靖王的情分了。”
太后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将佛珠绕在手腕上,低沉的嗓音中透着岁月的沧桑:“外戚,党争,夺嫡,这朝廷里还不够乌烟瘴气吗?以小七的性子又怎么会与人狼狈为奸,哀家之所以放任殷俭荣,是因为不被逼得无路可退,小七是断断不会出手的。”
太后说话一向点到为止,春岚想了想,有些心疼道:“可主子您一片苦心却无人知晓啊。”
太后摆摆手,云淡风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就够了。”
春岚抿唇笑了笑,又道:“虽然今儿个皇后风风火火地耍了好半天的威风,但奴婢瞧着她同太子之间怕也是有嫌隙的。”
“那可不仅仅是嫌隙,”太后摇了摇头,“若是彦诩继位,头一个倒霉的不是殷家,而是魏家。彦诩这孩子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受了不少委屈,他的人生充斥着复不完仇,于己于人都是折磨啊。”
春岚闻言幽幽叹了口气,感慨道:“七爷这样的人也的确不多见。”
“是啊,”太后掐着眉心,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可就怕来不及啊。”
“主子身体康健,别说这样的话,”春岚山前一步轻揉着太后的额头,低声劝着:“主子早些安置吧,今儿闹了一天,您也累了。”
“哦对了,”太后突然想起来,“你挑些上好的补品明儿送到小七那儿去,一早就去。”
春岚点头:“奴婢知道了。”
太后搭了春岚的手站起来,低喃道:“想逼得他无路可退,却也不能叫他彻底的寒了心。”
*
靖王府。
服了药,浑身也疼得厉害,梁忆瑾便昏昏沉沉地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中间好像听到彦卿叫了她两声,却累得睁不开眼睛。
等转醒过来,已是深夜。
听到幔帐内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彦卿倒了杯水端过去。
“来,喝口水。”他斜靠在床头将梁忆瑾抱在怀里,把水杯喂到唇边,另外一只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试着体温。
“什么时辰了?”梁忆瑾的声音有些哑。
“天快亮了,”彦卿抹去她唇角的水渍,低声问:“你饿不饿,小厨房里温了粥。”
“不饿,殿下还不睡吗?”
梁忆瑾只觉得眼皮好重,头也晕晕乎乎的,等不到彦卿回答,又歪在他怀里睡着了。
彦卿抬手拨了拨她的鬓发,小心地将人放平。杜嬷嬷带来的祖传药膏确实好用,她脸颊上的肿胀已经消退了,只剩嘴角的淤青和额头的伤口。
梁忆瑾睡着的时候特别像个孩子,檀口微张,偶尔还会耸耸鼻尖。
彦卿替她把蹬掉的薄被盖好,又将罗帐放下。
不管里头的人睡得再香甜,他仍是睡意全无。这一夜,乱七八糟地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想到了他的母妃,想到了已经故去的柳妃娘娘和小十二,想到了小时候彦诩水性极差,却义无反顾跳入太液池中救了他。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晨曦冲破天际带来了新一天的第一缕霞光,彦卿负手立于窗前,他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安慰自己了。
到了午饭时分,梁忆瑾的体热终于退了,人也来了精神,嚷嚷着饿了。
杜嬷嬷和芊儿乐坏了,从小厨房里端了七八道菜出来,炕桌上都快摆不下了。
芊儿盛了一碗酸笋老鸭汤递给梁忆瑾,“翁主先喝口汤润润,这汤里的油花子已经撇掉了,一点不油腻。”
梁忆瑾也没用勺子,就着碗边就喝了大半,等放下碗这才顾得上问了一句:“王爷呢?”
芊儿见她喝得急又赶忙盛了一碗汤晾着,嘴上道:“一大早太后宫里的春岚姑姑就来了,王爷用了早饭就进宫去了。”
“哦,”梁忆瑾明白这是太后在替殷俭荣求情了。
“翁主您睡着不知道,一上午来了好些人看您,有皇后娘娘派来的,还有太子派来的,”芊儿夹了一片茭白放在梁忆瑾面前的小碟中,弯弯嘴角,“殿下照顾您一宿没睡,也没法儿得空补眠。”
“殿下一宿没睡?”梁忆瑾嘴里还嚼着才,话说得含糊不清。
芊儿小鸡啄米样点头,“昨儿入了夜翁主您就起了低热,杜嬷嬷说只要不烧起来就不打紧,所以夜里不能离人。王爷不让奴婢守着,是自己照顾您到天亮的。”
梁忆瑾好像有点印象了,半夜里彦卿还喂过她喝水,可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丝毫没想到他竟守了一夜。
芊儿笑眯眯道:“王爷对翁主是真的很好呢。”
好是好,但梁忆瑾还没见过他对谁不好呢。
用过饭,芊儿伺候着梁忆瑾服了药,这药有镇定止痛的功效,喝下去人就又犯了困。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好像是彦卿回来了,梁忆瑾刚想起身又听得芊儿唤了一声太子妃,赶忙又闭上了眼睛。
魏琬琬是来道谢的,来了靖王府听说彦卿不在便往书房等到他回来一起过来。芊儿回话说梁忆瑾在歇着,她仍似执意要进来看一眼再走。
梁忆瑾睡相不好,衣袖和裤管都卷了起来,胳膊和腿尚露出来的地方都是大片骇人的淤青。魏琬琬走近两步,又瞧见她额角的伤口,转头轻声问:“会留疤吗?”
彦卿摇了摇头。
魏琬琬的目光落在他眼底淡淡的乌青上,声音中带着酸楚:“你昨夜没睡?”
彦卿又点了点头,仍是没有开口。
“我也没睡,”魏琬琬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声音又低了几分,“侧王妃伤成这样,你心疼坏了吧?”
“是。”彦卿终于开了口。
他已经两百三十二天没有同她说过话了,等了这么久,他却对她说他心疼另外一个女人。
魏琬琬怔怔地望着彦卿,眼底慢慢蓄起了泪水。
“小七,”她讷讷道,“我多希望昨天那个人真的是你……可你永远不会,不会因为女人与你的哥哥为敌,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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