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早饭,趁着天气还不是太热,梁忆瑾坐在院中一面观景,一面喝茶。
脚下孔雀蓝釉双耳香炉中点了艾叶和白术制成的香料,飘飘渺渺的白烟丝丝缕缕地萦绕,耳边隐约有蝉鸣和蛐蛐的叫声,院中的几株茉莉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如绢如玉。
这样的舒心和惬意与她而言已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梁忆瑾背抵着柱子,双目微阖。她今日穿了一件烟绿色的襦裙,梳了蛾鬓簪花的发髻,两侧有几缕碎发垂下,衬得脸蛋更加小巧动人。
彦卿从后院过来,看到这一幕竟愣了愣。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梁忆瑾的骨相极佳,颀长的颈,平滑的肩,旖旎的胸还有不盈一握的细腰,水葱样细长的手指上涂着烈焰红的蔻丹,既有少女的清丽又有妇人的美艳。
听到芊儿低低叫了一声殿下,梁忆瑾才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投过来的目光如勾子一般,看得人心神难宁。
彦卿皱了皱眉头,伸手覆上她的眼睛,闷声问道:“你一直都是这么看人的吗?”
梁忆瑾吃吃而笑,声音娇软动人:“我只这么看殿下。”
“真的?”
“殿下不信?”梁忆瑾朝他伸出小拇指晃了晃,双瞳剪水,笑意潺潺,“拉钩。”
彦卿轻嗤一声背过身去,叫她:“走吧,太子来了。”
“呼——”梁忆瑾暗暗吐了口气,面对彦诩而不失态对现在她而言还是太难了。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就在远远看到彦诩的那一刹那梁忆瑾还是感到翻江倒海的恶心,即便那只是个模糊的身影。
彦诩这算是第一次见梁忆瑾,大婚那日她用扇子遮着脸,只觉得身形还不错,今日见了庐山真面目,难得地心里竟对殷曼易生出些同情来。
杀鸡焉需用牛刀。
感受着彦诩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梁忆瑾强忍着胸腔中一浪高过一浪的不适,与他问安:“见过太子……呕……”话还没说完,便弯着腰神色痛苦地捂住口鼻跑开了。
留下大眼瞪小眼的三个人。
魏琬琬愣愣地看向彦卿,“这就怀上了?”
“稍等,我去看看。”
彦卿叫司振带着彦诩和魏琬琬先去正厅,自己则快步去追梁忆瑾。
凉亭处,梁忆瑾捂着胸口,面如死灰。彦卿的脚步慢了下来,思量着着该同她说什么。
芊儿捧着茶水自左手而来,走得急匆匆,差点与彦卿装个满怀,她慌忙稳住步伐,朝着彦卿施了一礼。
“水给我,你先下去。”彦卿接过填漆茶盘,神情凝重朝梁忆瑾走去。
看见彦诩过来,梁忆瑾整了整衣衫站起来,准备在他盘问之前先下手为强。
“都是殿下把我扔在了罗汉床上,我这才着了凉。”
她两手交叠放置身前掩住前腹,神情悠悠地埋怨,可这神情和语调与其说埋怨不如说是撒娇。
“给。”彦卿胳膊往前一送,递上温水。
梁忆瑾将脖子朝前一伸,神情自若地就着彦卿的手喝了一口,还要去喝第二口,彦卿收回了胳膊。
“嗯?”她拧着眉头看过去,眼睛里透着被戏弄后的娇憨。
彦卿眉眼含霜:“你倒是不客气。”
“殿下怎么就不知道哄哄我,”梁忆瑾撅着小嘴,不情愿地拿过茶杯,小声嘀咕,“没情趣。”
“真是着凉了?”
“那还能是有喜了?”说完梁忆瑾故意眨巴眨巴眼睛,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不会这么快吧?”
她越是这么插科打诨,彦卿心中的疑惑就越深,他抿着嘴唇,下颔出弧线绷得紧紧的,目光沉重地看向自说自话的梁忆瑾。
见彦卿沉默不语,梁忆瑾收起玩笑的态度,认真解释:“大概是早上贪嘴,多吃几块黄米凉糕,不好克化,这才反酸水。”
彦卿没什么表情,抬手抹掉她唇角的水渍,问:“要叫大夫来看看吗?”
“再说吧,”梁忆瑾也没有一口回绝,煞有介事地思量,“现在太子跟太子妃在,不大合适。”
“随你。”彦卿把茶盘往往亭间的石桌上一扔,转身就走。
梁忆瑾望着连后脑勺都透着冷淡的彦卿,踩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前头的人走得气势汹汹,梁忆瑾提着裙摆,追得着急,踩了石子崴了脚脖子也不敢吭声。快到前厅的时候,彦卿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脚怎么了?”
“殿下走得快,妾身追得着急,崴了一下,”梁忆瑾忍着不痛快,口不对心道:“不要紧。”
彦卿盯着她,唇边欲笑未笑。他发现了,梁忆瑾憋着火的时候说话反而更客气。
“来吧,”彦卿握住梁忆瑾的手,轻轻摩挲着,语调也突然变得温柔,“慢点走。”
果然是大楚国喜怒不定第一人!
感受到梁忆瑾敢怒不敢言的小眼神,彦卿默然勾了勾嘴唇。
见彦卿拉着梁忆瑾进来,彦诩放下手中的茶盏,关切道:“翁主还好吗?”
身为太子对她以翁主相称,示好的意味已经很明了。看来太子跟皇后是一条心,都是打算借梁忆瑾的手断了殷曼易嫁入靖王府的路。
“多谢太子关心,已经无碍了。”梁忆瑾的表情还不是太自然,但勉强能与彦诩在同个屋檐下相处了。
彦卿握着梁忆瑾的手安置她坐好,柔声叮嘱:“要是还难受就跟我说,不许忍着。”
愣了一瞬,梁忆瑾才答,“殿下放心吧。”
在彦诩和魏琬琬的注视之下,彦卿神情自若地起身,又吩咐下人把梁忆瑾面前冰镇的梅子汤换成了热的普洱茶。
“从前你们都还说小七不会照顾人,这不挺像样的嘛。”
彦诩笑着同魏琬琬道,“一成婚自然而然什么都会了。”
魏琬琬手中捏着白瓷的茶碗,慢悠悠看梁忆瑾一眼,微微颔首:“是啊,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小七也不例外。”
不知道为什么,梁忆瑾从魏琬琬投过来的眼神中看到了不明意味的同情。她浅浅一笑,并没有接话。
反是彦卿淡淡道:“二嫂就别笑话我了,忆瑾是美人,可我算得了什么英雄。”
他语调懒洋洋的,将自己面前小食案上的一碟糖渍山楂端起来,倾身放到了梁忆瑾面前,“吃这个。”
梁忆瑾的目光从那盘糖渍山楂上挪到了彦卿的脸上,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她发现越是人多的地方,彦卿就越是要把温柔体贴摆在面上,要不是刚才在外头亲眼见了他的阴晴不定和漠然,梁忆瑾自己也都要信了。
魏琬琬尴尬地抽了抽嘴角,缓缓晃动动手中的扇子,将脸上的情绪掩饰住几分。
彦诩则自顾自地斟了杯酒,浅浅啜了一口,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举起酒杯看向彦卿,“这是我一直惦记你的那瓮寒山岁吧,仗义。”
彦卿指着彦诩面前的酒壶,“就这么多了,再多没有了。”
“啧啧,”彦诩颇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才夸了你仗义。”他又抿了一小口酒,微微仰起头,很是享受这滴滴都难得的醇香。
每回太子来靖王府都会点名叫宋长安来作陪。这不,酒喝到一半,彦卿便差人将宋长安叫来了。
梁忆瑾不知道靖王府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只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昨天在书房门口等彦卿的那个姑娘。
宋长安长得有些女儿男相,鼻梁挺立,眼窝很深,若不是皮肤过于白皙,还真有点像山戎人。梁忆瑾手抵下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宋长安,她发现这姑娘虽是歌姬,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确切地说还带了些手艺人的清高。她面色如水轻抚琴弦,乐音如潺潺流水又如珠落玉盘,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彦卿眯着眼睛,听得很是投入,看起来的确是好这一口。偶尔,宋长安会与彦卿眼神交错,透着知己难寻的暧昧。
一曲终了,彦卿闲闲抚掌,称赞:“又精进了些。”
宋长安也不客气,撒娇撒得很顺手,春水样的目光泛着涟漪牵丝带线地朝彦卿抛过去:“那殿下要赏奴婢些什么?”
彦卿看向彦诩,“太子爷在这儿,打赏这事儿就不该我管了吧。”
彦诩曲着腿,一条胳膊搭在凭几上,顺手从腰间接下来一枚玉佩抛过去,拖着强调,“给你。”
宋长安接住玉佩,悠悠一笑,似乎很是享受在男人中游刃有余的存在感。
“殿下,”她仍是不依不饶地缠着彦卿,“太子爷是太子爷,您的呢?”
“呵,”彦诩皱眉,“靖王真是把你惯坏了,本王的玉佩还不够吗?”
宋长安捞起彦卿面前的酒壶,斟了杯酒递过去,像一只粘人的小野猫:“往后再见殿下可就难了,更别提从殿下这里要些好东西了,必得今宵有酒今宵醉啊。”
彦卿伸出两根手指夹起宋长安递过来的酒盅,却没往嘴边送,而是啪地一声放回了食案上,然后将戴着的翡翠扳指褪下来咣当一声丢在了酒盅旁边。
这样姿态带着警示的意味,宋长安却像是未察觉一般,笑盈盈地捡起扳指攥在手心里,又撒娇般地看着那杯酒,笑意温婉地同彦卿僵持着。
未等彦卿说什么,彦诩先闷声开口:“见好就收吧。”
不过是个歌姬,即使再出挑敢在主人面前这样恃宠而骄的也少。
一旁的魏琬琬倒是见怪不怪,把玩着酒盅有意无意地扫了梁忆瑾一眼。
激将法对于梁忆瑾来说没用,但她的确想杀一杀宋长安的戾气,不为别的,就是单纯地想在彦卿面前露个脸。
“宋姑娘,”梁忆瑾伸出胳膊,态度很是谦和:“可以看看你的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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