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又一次被缓缓道出,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讲述人变成了诗云,而聆听者变成了霍远。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妈妈在喊我时喊的一直是我姐姐的名字。难怪当我回江州看望姥姥时,每一次听到妈妈这么喊我,姥姥都会用一种叹息的眼神看着她,当时我还很奇怪,现在总算是明白原因了……”
“就……真的很不能理解。”她试图斟酌词汇,却发现没有语句能够完整贴合地表达出自己的心境,不过不要紧,她相信霍远会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从小,周围人对待你的方式态度都很正常,和其他家庭没有任何区别,你也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万千家庭中普通的一员,一家三口,三代同堂……结果忽然有一天,所有人都告诉你,其实你有一个走失的姐姐,你妈妈一直把你当做是走失的那个姐姐,而现在姐姐回来了,这个家也就不需要你了,你成了多余的。你……你明白那种心情吗?”
“我明白。”霍远说,脸上漾出一抹浅笑,像是安慰,又像是自嘲,“我现在也和你一样,成了家中那个多余的人。”
诗云苦笑:“我都不知道该去怪谁。怪我的姐姐吗?可她被拐卖了那么多年,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才回归了家庭,我要是怪她,就太不通情达理了。况且如果没有她的走失,说不定我都不会出生,我有什么资格去怪她呢?”
“怪我妈吗?但是她把我生了下来,虽然她把我当做是姐姐的替身,却也实实在在地养育了我那么多年,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怪她呢?”
“我爸爸、奶奶和姥姥他们,就更加无辜了,他们也都是受害者,而且对我很好,没有把我当做是谁的替身……谁都没有错,可是——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诗云低声缓缓诉说,这些话在她心中埋藏已久,一直找不到倾诉的渠道,就这么压着,本以为永远都不会有说出口的一天,没想到在今晚全部说了出来,不由得感到一阵轻松。
情感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可以让人无限疏远,也可以让人无限亲近。就在今晚之前,霍远在她心里还是一名渐行渐远的童年玩伴,不过一场谈话的功夫,他们两人就变成了知交好友,可以毫无顾虑地互吐心事。
说到底,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内心痛苦,用伪装来包裹自己,不同的是他选择了愤怒,而她选择了微笑,但本质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你恨他们吗?”
霍远忽然开口。
诗云愣了一下。
“……什么?”
“我是说,你恨你的父母吗?尤其是你的妈妈和姐姐?”
诗云垂眸,安静几秒,轻声回答道:“虽然我嘴上说着不怪他们,但心里肯定还是有埋怨的,可……要说恨,那也太过了一点……”
“真的一点都没有?”霍远看向她。
诗云没说话。
霍远等了一会儿,见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就把头重新转了回去,目视着前方说道:“我有。我恨他们三个人,尤其是那个男人,我恨不得杀了他。”
“他把那对母女带回家的那天,我跟他大吵了一架,几乎快要气疯,跑回房间拿出手.枪,想要跟他同归于尽。那是我妈在我十岁那年送我的生日礼物,里面只有一颗子弹,但足够了,我在部队里练习过很多次,没有人的准头比我厉害,我可以一枪把他毙命。”
诗云一惊,没想到他居然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念头,虽然此刻他还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代表着那个疯狂的想法没有被他实施,但她还是感到一阵愕然。
“你……你当时是怎么冷静下来的?”
“那个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杀人的念头,想用我妈送我的手.枪和子弹杀了那个男人,让他去给我妈赔罪。但是后来,我想起了我妈的话。”霍远说,“枪是用来保护人的,不是用来杀人的。他是混蛋废物,我不能也变成混蛋废物,那样就跟他没有区别了。”
“所以我冷静了下来,没有开枪。之后再想想,我就算要杀他,也不能用我妈送我的东西,他不配。”
面对这样的霍远,诗云一时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觉得无论说什么都像是马后炮和站着说话不腰疼,只能缓缓轻舒口气,说道:“幸好你冷静下来了,要不然我今天就看不见你了。”
“那也不一定。”霍远轻笑,“说不定我在杀了他后持枪逃跑,成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在逃嫌犯,然后在今晚夜路游荡的时候遇见你,也不是没有可能。”
诗云忍俊不禁,本想说你成了杀人嫌犯,我就不会大半夜跑出来找你了,但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咽下,没有说出来,转而化为一个微笑。
气氛再度沉默下来。
腕表上的秒针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分针落在左半区间,时针已经走过了大半个格子,从九迈向十,九点三十七,离下车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平时这个点诗云已经在家里洗漱好,准备睡下了,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外面停留多久,可以不让父亲起疑。
诗云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发现两个半小时的生日聚会已经是极限了,毕竟明天不是周休,作为备考的初三学生,聚会再怎么长也长不到哪里去。
那就是……还剩下二十分钟。
“盛诗云。”
正当诗云在心里计算不停的时候,霍远忽然开口,把她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谢谢你。”他看向她,盯着她的眼睛说,漆黑如墨的眸子映着一点星光,像沉夜中露出一线光明,极为动人心魄。
诗云一怔。
几秒钟后,她明白过来,露出一个秀雅的微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你都知道了啊……”
“一开始是真没有反应过来,觉得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跑酒吧里来送我生日礼物。”霍远也笑了,仰头望着天空说道,“后来就猜出来了。你一脸紧张为难地看着我,问你话又不说,支支吾吾的,一副有口难开的模样,傻子才看不出来。”
“我不是故意拿话吊着你的。”诗云小声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常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霍远笑着看向她,“也难为你了,大半夜跑这么远来找我,是贺齐修告诉你的?”
诗云点点头,又想起贺齐修昨晚去找他反被挨了一顿骂的事,怕他误会是贺齐修在自己面前多嘴,把他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就解释说道:“他只是跟我说了你两天没来上学的事情,后来是我爸妈他们在饭桌上谈到这件事,我问了一下,才知道的。”
“你爸妈他们?”
“嗯。”诗云应了一声,“不过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你爸领了对母女回来,然后你就离家出走的事。”
“不错,挺好的。”霍远吐出口气,解气般说道,“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恶心的真面目,看他以后还怎么混。”
说完之后又问她,“哎,你说,如果我实名写封举报信给上面,举报我爸作风不正,他会受到处理吗?”
又是一个出乎诗云意料的想法,举报信?亏他想得出来,的确是有那么一定的可操作性,但这只是针对一般人而言的,要针对霍叔叔,那就有点——
“上面?哪个上面?”
“就他领导。他又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官,总有人能治他,再不行,还有纪检委呢。”
“可……你爸的领导不是你爷爷吗?”诗云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你去举报你爸,万一成功了,连累到你爷爷怎么办?”
霍远一愣,想了一下,说道:“那就算了,不能让那混蛋连累到我爷爷,算他走运。”
原本他就没对这想法抱有多大的执念,只是顺带想了那么一下,一听诗云提出质疑,也就放弃了,连权衡利弊的时间都没费多少。
“走吧。”他站起身,“我送你回去。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对了,你是怎么从家里跑出来的?大院离这远着吧,坐车都得有半个小时。”
“我让我爸送我过来的。”诗云跟着他站起来,理了一下两侧的裙摆,“我说有同学过生日,让他送我到附近的一个小区,他就送我出来了。”
闻言,霍远就笑了:“你这借口找得真够可以的。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撒谎小能手。”
诗云微红了脸,感到一阵羞臊:“还不是为了你……我从小到大都没对我爸撒过谎呢,坐他车出来的时候紧张得不行,就怕被他发现。”
“那你这所谓的生日礼物,也是给你那‘同学’买的了?”霍远拎起手中的礼品袋,晃了晃。
“是啊,你不就是我同学么。”她抿嘴浅笑,“同校同学,提前送你生日礼物。”
她这矜秀莞尔的模样让霍远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移开目光,说道:“你说的那个小区在哪?我送你过去。”
“不远,就在前面。”诗云边说边打开手机地图,输入先前报给父亲的那一串地址,“走过去只要……呃,一个小时。”
“……”
“……我、我忘记我是一路找过来的了,现在这个距离,好像——稍微——有点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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