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晚上九点不到,客人全都走了,徐佳佳他们已经在对账和打扫。

    郁久才开始自己一天的练习。

    肖邦的《冬风练习曲》,技巧艰深,手臂跑动幅度大,是一首气势恢宏的高难度练习曲。

    也是郁久在家里出事前,没来得及练好的一首曲子。

    他还记得自己在金燕老师的琴房里,嘟着嘴把冬风弹得乱七八糟,被老师骂:“你这是冬风吗根本是妖风吧!”

    越被骂越抵触,郁久那时候练这首每天都像在砸琴,还为它哭过,赌气说不想弹琴了……

    谁都有厌学的时候,只是他自己的厌学,代价来的太大了而已。

    小妹每天早上起得很早,睡得也早,店一关门就上楼了。郁久还在下面练琴,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他一般要练到夜里两点,出去正好有一趟夜班公交回家。

    如果碰上第二天他休息,那就是在店里通宵的日子。

    郁久买不起高质量的钢琴,在老家也是借用的县礼堂的。所以他很珍惜现在的工作,尽管碰不到心爱的施坦威,但手上的钢琴也是小二十万起跳了。

    他很珍惜练习时间。

    那是他唯一可以做的努力。

    蔺从安今天刚领了证,让助理放大了裱起来,晚上特地回了一趟老宅送过去。

    蔺父气得够呛,摔了家里的古董观音。蔺母又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这次动静比上次更大,因为经过神圣法律的加持,他们能做的事更少了。

    这也预示着蔺从安这个儿子,正在一步步彻底脱离他们的控制。

    蔺从安回到市中心时,心情不错,看看时间已经很晚,想要约郁久出来吃个宵夜。

    电话通了,但没人接。

    开车的不是聒噪的小田,是另一个沉稳的司机,问蔺从安去哪儿。

    蔺从安想了想,觉得这个点郁久应该回家了,就报了城中村的地址,打算直接去郁久家接人。

    到时候去哪儿吃宵夜可以再商量。

    冷空气来袭,半夜刮起了北风,明显感觉到了秋意。

    车一路开到郁久家那个小破城中村外围,里头的路很窄,车进不去,蔺从安只好下车,按地址徒步找起了郁久家。

    头上开始飘起雨点,他冲进了楼道。

    破旧的筒子楼,满是即将被拆迁的味道,蔺从安觉得这里逼仄得难受。

    一楼始终有股霉味,再往上走,总有些没素质的人家把漏水的垃圾袋放到门边上,水果和饭菜腐烂的味道一阵阵袭来,蔺从安简直要窒息了。

    上到六楼,他整个人散发着别惹我的气息。确认了郁久的门牌号,他敲了三遍,却没有人应门。

    蔺从安茫然地站在原地,电话依然打不通。他这才意识到郁久可能是真的没回家。

    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呢?

    烦躁被担忧取代,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找人,郁久家对面的门突然开了。

    “你是……找小郁的?”

    人影背光,蔺从安看不清长相,但听声音和身形,是个年迈的奶奶。

    蔺从安缓了脸色,有礼地问:“是的奶奶,你知道他哪儿去了吗?”

    刘奶奶眯眼看清了眼前小伙儿的长相,声音一下子热情起来:“多俊的小伙儿啊,长得真高!是小郁的朋友吗?真是的,他自己就俊,还交个这么俊的朋友!”

    蔺从安:“…………“

    他装作没听见:“奶奶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噢噢,他在单位练琴呢吧!他回来蛮晚的,有时候一晚上都不回来呢!小孩子家家的,也是真苦啊……”刘奶奶唏嘘道。

    蔺从安顿了一下。

    他心中涌出久违的酸涩,拒绝了刘奶奶进屋吃黄瓜的邀请,匆匆下楼,让司机往咖啡厅开去。

    雨渐渐大了,雨刷器的频率也被开到最快。这一场雨又大又急,冲刷着大地。

    车开到咖啡厅只用了一刻钟,他从车里拿了把黑色大伞,光洁的皮鞋一脚踏进了已经汪起来的水洼里。

    走了十多米,就看见了咖啡厅透出的昏暗光线。

    蔺从安举着伞站在玻璃门外。

    漂亮纤细的青年正坐在钢琴前大幅度地弹奏着气势磅礴的乐曲,他头上的揪揪随着身体的前倾后仰一颤一颤,袖子挽起,手臂拉出好看的肌肉线条。

    轻、重、缓、急,节奏与旋律交织,谱写出一曲动人心魄的乐章。

    郁久在属于他的舞台上,没有了平日里的迷糊和茫然。

    头顶投下的一束光,就像上帝赐给他的光环。

    这一刻,他就像神。

    蔺从安无法形容这一瞬间他感受到的震撼。

    他太小看郁久了。

    雨声还在耳边炸响,蔺从安等郁久一遍弹完,活动手指的时候,推门进去了。

    深夜里,门上的迎客铃响,郁久听得一清二楚。他看过去,惊讶地发现竟然是蔺从安,遂高兴地从琴凳上下来,小跑过去。

    “蔺先生怎么来了?”

    昏暗的灯光下,蔺从安的表情没有了平时的冷硬。他伸手揉了揉郁久的头发:“打你电话你没接,有点担心。”

    郁久惊道:“啊我忘了!手机放在休息室了……因为一般没人找我,我忘了……”

    “没事。”蔺从安指指钢琴:“你还要继续练吗?”

    郁久看看蔺从安,又看看钢琴,还没想好怎么办,就听对方说:“按你平时的计划来,不用管我。”

    郁久确实很珍惜练琴的时间。

    他上班时间虽说也在弹琴,但弹的曲子起不到练习的作用。这会儿让他练,他是十万个愿意的,但又怕冷落了蔺先生。

    蔺从安瞧出了他的一点犹豫,又说道:“想听你弹琴。”

    郁久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

    “蔺先生你点吧!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弹!我该练的都练得差不多了,你知道的我肯定会!”

    蔺从安对古典音乐只了解皮毛,谈不上喜欢。

    曲子对他来说分耳熟和陌生,但每一曲,他都很好奇郁久会弹成什么样。

    于是他给出了一个很外行的答案——随便。

    郁久为难道:“随便也太难弹了,万一我选的曲子你不喜欢……”

    “不会的。”蔺从安笃定。

    郁久冷不丁被撩了一下,磕磕巴巴道:“啊……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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