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太子

小说:待嫁 作者:Miang
    “天涯,这句诗可不是你该学的东西。”郁晴若不动声色地合起了书,道,“你以后要看书,还是先问过了先生这些书的名目,再去书库取。”

    天涯所看的这一本书上头,都是些闺怨相思之调,着实不大合适。

    郁天涯闻言,有些纳闷,道:“为什么不能看?”

    晴若说不出口,便道:“不能看就是不能看。你总得听姐姐的话。”

    郁天涯愈发疑惑了。他翻开那本书,指着上头一副高门少妇的肖像画,道:“我瞧这里头画了几个姑娘,这些诗讲的可是儿女情长之事?”

    “差不多。”郁晴若含糊其辞,三缄其口。

    见郁晴若不愿开口,天涯也不为难。他爽快一笑,合起书来,道:“姐姐别生气,这些画上的女郎都不及姐姐你漂亮,我不再看她们了。”

    他夸得太直截了当,嘴巴和抹了蜜似的,还挂着副笑嘻嘻表情。晴若见了,心底莫名像是被人调戏了般,微微面红道:“要是当着外人的面,可不能这么夸大其词。”

    她静静坐在灯火下,雪似的娇肌上泛着淡淡的绯霞,眉心一蹙淡淡羞恼,令那平日拘谨的面庞似乎也焕发出一层难得的妩意来。郁天涯只望了一眼,便觉得心底好似有一把火腾的烧了起来。

    “大姐姐,我以后还能来找你,问这些读书的事儿吗?”天涯问。

    “那是自然。”晴若点头,“只要你愿意仔细读书,一切好说。”

    天涯的喉珠滚了滚,面上露出些微腼腆。他道:“还从未有人对我这么体贴过,谢谢姐姐关照我。”

    听天涯这么说,晴若有些微的好奇,问道:“天涯,你从前都是独身一人吗?”

    郁天涯点点头。想到郁老爷、孔氏先前给他的交代,他按照事先编造的话来说:“我娘去世后,我便外出学手艺去了,中间拜了个在江湖上舞剑的师傅,跟着他走南闯北了一段时日。后来师傅去了,我便一直是独身一人闯荡。”

    说罢这段话,天涯的心底略有些挫败。

    屋内明光如许,温暖合宜,但他坐在这里,却不得吐露半字真言。便是对着这位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大姐姐,他也只能口诉谎言。这算什么呢?

    晴若见他面露黯然,便宽慰道:“天涯,你不必挂念过去。如今你已有了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你在家中,就该无忧无虑地生活。”

    天涯笑笑,点头说知道。

    两姐弟又说了会儿话,天涯不大舍得离去,见郁晴若面泛倦色,这才不好意思地告辞而去。他踏出了辛夷院,外头黑灯瞎火的,偷懒的小厮正手忙脚乱地拨着灯笼里熄灭的火芯子。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就在这时,郁天涯听见了一道熟悉的怒斥声。无需抬头,他便知道来人定是郁家的大少爷,郁瀚文。

    天涯轻嘁了一声,眉宇间轻掠过一丝戾气,眼底稍有些不耐。这个大少爷动辄找他的麻烦,总想往他身上泼脏水,实在是叫人心烦。

    若是换做从前,他早就拔刀给这家伙点厉害瞧瞧了。可如今,他不能这样做。

    “原来是你这个野种。”不远处的郁瀚文看到天涯的轮廓,慢悠悠地踏了过来。灯笼光明明灭灭的,瀚文的面庞显出一股清高的傲气来,“臭小子,我警告你,别以为三天两头往晴若这儿跑,你就能得什么好处。”

    说罢,郁瀚文狠狠地盯着他,道:“若儿心善,才会照拂于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但是,你这个脏兮兮的臭小子,不配她正眼相待!快点儿滚。”

    抛下这句话,郁瀚文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郁天涯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那段,面色渐渐冷厉。夜风吹拂,将他黑发撩散。他取过小厮手里的灯笼,孤身踏上了路。

    回到碧波院后,郁天涯点亮了书房的灯。

    他不习惯叫下仆服侍自己,事事皆喜欢亲力亲为;他也不喜在房中点数盏明灯,而只喜欢亮一点微弱光火。太过光芒四照、毫无阴暗的环境,叫他觉得不自在,仿佛那些脏污的情绪无处可遁;但广袤的黑暗,却能叫他获得安全的感觉。

    郁天涯拿起桌案上的画纸,细细揣摩。——他在画纸上,誊摹了那把匕首外鞘的纹样。手指落到那个小小的“宁”字上,郁天涯疑惑地蹙起了眉。

    他的脚边传来一声“喵呜喵呜”的细碎叫声,天涯低头一瞧,原是捡来的那只猫正在蹭着。

    他搁下手里的图纸,蹲下身去摸猫儿脑袋,笑道:“管他呢,船到桥头自然直。”

    ***

    送走天涯后,晴若便洗漱休息了。次日一早,丫鬟棋儿进来伺候她起身,道:“小姐,裴公子差人给你送了件礼物来。”

    “礼物?”晴若问,“替我去道声谢。什么礼物?”

    棋儿将那“礼物”拿进来,拆开小包裹,给晴若一瞧,原是那本已擦肩而过的《燕市丛谈》。

    晴若见了,心底微喜,连忙接过来翻看。翻了一两页,心底又觉得不对劲:她明明告诉裴璧云,自己不曾识字读书,怎么裴璧云还把书给送过来了?

    难道……他都看穿了?

    ***

    裴家与郁家彼此相看过后,对晴若与璧云的婚事都颇为满意,便着手商量起六礼的事来。问名、纳吉等事都简单,只是到了纳吉下聘的时候,两家便小小闹出了点别扭。

    裴夫人与裴家的宗亲商量后,依照大业习俗,下的是六十二抬的聘礼;但孔氏总觉得有些吃亏——自家这女儿,可是险些当了太子妃的完璧人物,怎么也得凑个百来抬的聘礼才行。

    商量来去,最后还是裴璧云拿自己的私账又填了些财物进来,这才叫孔氏心满意足。不过小半个月功夫,到了梅雨时候,两家已把婚期定下,就在明年的开春。

    下聘那日,裴家热热闹闹地将聘礼送过来,给足了郁家面子。

    入了梅,京城便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的雨。陛下偶感风寒,本是三日一朝,如今也改为了八日一朝。裴璧云领着殿前议事的官职,在上朝之日,少不得要忙碌些。

    这一日,天还在阴阴地下雨,裴璧云坐着小轿入了宫。方下了轿子,便有个年轻男子迎上来,嬉皮笑脸地与裴璧云说话。

    这男子穿的亦是上三品的朝服,腰佩双玉,可见官职不小。只是他发冠下漏出一缕乱发,略显得有些轻浮孟浪。

    他便是与裴璧云差不多年岁的好友,潘家长子,潘敬邦。

    潘家亦是京城四贵姓之一,族中子弟众多,潘敬邦不过其中之一。因上头另有成器大兄在,潘敬邦肩上没什么重负,也没多大野心;靠着父亲荫蔽得了官职后,便只浑水摸鱼,过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

    “裴兄,恭喜恭喜啊。”潘敬邦笑嘻嘻道。

    “喜什么?”裴璧云叫宫人掌了伞,慢条斯理问。

    “在我面前,可不必装模作样,我两何等交情?”潘敬邦拍了拍裴璧云的手臂,转着手里头伞柄,挤眉弄眼道,“听闻你和郁大小姐的婚事,定下来了?”

    “你若是闲,便去将礼部的事儿理一理。”裴璧云声音淡然,目光不转。

    潘敬邦“啧”了一声,两手揣在袖里,道:“裴兄,你还能不知道我?我可不想把那些麻烦活儿揽上身。我自己手里头还那么多烂账呢,忙都忙不过来!”

    裴璧云目光瞥来,笑道:“既然那么忙,怎还有闲心操心我的事?”

    潘敬邦道:“这不是瞧着你要讨老婆了,心里欢喜嘛?我从前瞧你一直没动静,眼里如看不见女人似的,心底急的不得了!”

    “你急什么。”裴璧云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潘敬邦开始围着他打转,啰嗦道:“我还没瞧过那郁大小姐呢!她长得美不美?郁家将她藏得严严实实的,不给外人瞧见。我唯一一次瞧见她时,她还戴了顶斗笠!”

    裴璧云道:“敬邦,你这是在胡闹了。她是大家千金,容不得你这般打听。”

    潘敬邦撇撇嘴,道:“得得得,才订了婚事呢,你就站到她那边儿去了。我这好几年的兄弟,连问上一嘴巴都不成。我猜那郁大小姐定是生的国色天香,这才将你这个泥偶似的无情人给迷住了!”

    裴璧云闻言,略略回忆起郁晴若的容貌。

    她倒称不上是“国色天香”,但却有一种宁静内敛的美,秀韵温婉、柔润天成。国色天香是说牡丹,郁晴若更像是娉婷出水的清荷。

    潘敬邦见他出神,便揶揄道:“怎么,想她想的入神了?啧啧啧……”

    裴璧云回过神来,收了伞,提醒道:“到了殿上,你还是少说闲话。”原是两人已走了大殿前的云阶上,周遭三三两两的,俱是撑着伞上殿的朝臣们。

    潘敬邦正要啰嗦地回嘴,忽见得附近的臣子们都在行礼,口称“见过太子殿下”,潘敬邦吓了一跳,连连弯下腰身,又偷眼去看。一边瞧,潘敬邦一边心里狐疑道:太子的病已好啦?这么快就上朝来啦?

    二人的眼角余光处,站着一位瘦竹似的年轻男子。他着明黄衣袍,衣摆上拿金丝银线浮了条七爪龙;乌发上压一道玉冠,面庞轮廓有些柔丽,但却带着微微病意。

    此人便是大业的太子,宁重华。

    据说当今陛下与皇后袁氏伉俪情深,彼此间容不得旁人插足,因此陛下后宫无人,六宫独宠均落在袁皇后身上。只是袁皇后子嗣艰难,数番流胎,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宁重华。也许是母质偏弱之故,宁重华打小便体弱多病,年纪轻轻就已在鬼门关前打了几次转。

    “见过太子殿下。”裴璧云亦然行礼。

    宁重华沉默地点点头,目光落到裴璧云的面孔上,继而道:“听闻裴卿好事将近,孤先道一声喜。”

    裴璧云道:“谢太子殿下。”

    宁重华向来不爱说话,他虽被圣上要求跟着一道上朝,学习处理政务,但他总是安静坐在侧座,一言不发,旁若无人,如块石头雕像似的。他能一气儿和裴璧云说这么多话,已是格外的垂青了。

    宁重华说罢那句道贺之言,便漠然地转身离去了。潘敬邦好事地抬起头,左右张望。忽而间,他贱贱地捅了捅裴璧云的手肘,说:“哎哟裴兄,你说,你会不会夺人所爱了?”

    “什么?”裴璧云蹙眉,表示不解。

    “莫非你不知道?”潘敬邦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你不知道,那郁大小姐为何拖到二十都没嫁人?”

    裴璧云摇了摇头:“我不喜打听旁人的闺中私事。你也不必多言。”

    潘敬邦却不肯罢休,道:“看来你是不知道了!四年前,郁大小姐进宫选秀,太子殿下亲自选她做了正妃。结果皇后娘娘不欢喜那郁大小姐,便把花名册给改了!你说,你是不是……夺人所爱了?”

    裴璧云闻言,墨玉似的眸光微微一动。

    “无稽之谈,不必再提。”他说罢,便跨入殿中。

    潘敬邦见了,连忙小步地跟了上去,悄声道:“裴兄,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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