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沁凉清爽的气息涌入他的鼻端,孟长安拿起那枚绣着“平安”字样的香囊凑近一闻,是薄荷叶的香气。随即他又拿起另外两枚挨个嗅闻,“福”字那枚散发着清冽微苦的香气应是结香花的花瓣。而梅花图案那枚则是用陈皮,白芷等药材做的,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她倒是心细,孟长安冷哼一声“啪”的一下把盖子合上。厌恶熏香这种小事被人知道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威胁,但如此轻易就被秦绵发现还是让他心中微恼。
“督主,皇上传召,让您立刻进宫。”一个番役匆匆走进来向孟长安禀告。
孟长安淡淡抬眸,脸上犹有怒色:“知道了,备车吧。”
那番役看了他的面色心中一凛:“是。”
——
孟长安一入宫就被小太监告知昭昌帝不在勤政殿而是在梁贵妃的芳华宫中饮宴呢,于是他又转到芳华宫,隔着很远就听到里面的丝竹歌舞之声。昭昌帝这两年于朝政上愈发的惫懒了,又不肯放权给膝下几个成年的皇子,反而处处提防,倒让孟长安这个“无根”之人捡了便宜,几年的时间就大权在握,成为朝野上下谈之变色的存在。
孟长安低着头态度恭谨的进了正殿,他目不斜视懒得看殿内四周那些见到他或畏惧、或轻视讽刺、或巴结讨好的目光。
“皇上万安。”昭昌帝与梁贵妃正有说有笑,听到孟长安的问安声才转过头来抬手示意他免礼。
“长安,知道朕今日为何急着找你吗?”昭昌帝笑着问。
孟长安躬身道:“微臣愚钝,请皇上提点。”
见他如此,皇上与梁贵妃相视而笑。
“说来你跟在朕身边多年,又曾救过朕的性命,如今帮朕处理诸多的麻烦事,朕心里念着你的功劳。”昭昌帝先是感慨了一番君臣之情。
孟长安眉头一皱,却不得不将身子压得更低:“皇上折煞微臣了,微臣惶恐。”
“哎?你别插话,刚才贵妃提醒朕朕才想起有件事朕一直忽略了,你今年二十有四了吧?”昭昌帝问道。
昭昌帝这话一问出来,孟长安大抵知道了他今日传召他来的真正目的,掩去了眼中那丝冷意,孟长安恭敬的回道:“回皇上,正是。”
昭昌帝含笑道:“若是正常男子早就娶妻生子了,你虽然是內宦,但身边也要有一个体己的人啊。今日贵妃这里都是与你极为合适的人家,你看上哪个,不妨挑一个,若是一个不够,多挑两个也成。”
殿内今日来的都是小官家的女儿和没落世家的庶女,若真的能嫁给孟长安反倒是她们高攀了。
孟长安仍旧低着头脸色阴沉,目露寒光,以昭昌帝的性格不会惦记给他找女人,但若是梁贵妃撺掇之下倒是极为可能。
再抬头时,孟长安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美玉无瑕的脸上平静无波:“多谢皇上与贵妃娘娘如此为臣着想,只是臣的状况委实不该娶妻,总不好耽误人家姑娘的一辈子。”
昭昌帝怒道:“胡说,你身为朕亲封的东厂提督身边理当有几个女人伺候,朕让你选你就选别磨磨蹭蹭的!”
梁贵妃也在一旁劝道:“是啊,孟督主,殿中都是本宫亲自挑选的各家适龄女子,你可不要辜负了圣上一番美意啊。”
孟长安与梁贵妃对视一眼,对方面上和善慈爱,眼中却深藏着算计。
他垂下眸,猛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上发出一声闷响,腿上的疼痛让孟长安在心里又给梁贵妃记上了一笔。
“皇上容禀,非是臣执意违拗皇上的意思,其实是臣少时曾倾慕过一个小娘子,臣当时与她约定过非她不娶,后来入了宫就与她失去了联络,臣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她,就是想确定她是否已经另嫁他人,若她未嫁,臣也好履行当年的承诺,若她已经嫁做人妇或者嫌弃臣的身份,臣也自当祝福她,好全了这段缘分。”
他这话说得恳切,眼里俱是对那“小娘子”的思念和怅然,让昭昌帝深信不疑,也歇了为他娶妻的想法:“这,原来如此,你怎么也不早说,不然朕让禁军全城寻找?”
“皇上,此事是微臣的私事,怎可如此劳师动众,还是让臣自己慢慢寻找吧。”
昭昌帝说完之后也觉得不妥,只是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幸而孟长安给了他台阶下,他也就顺势“收回成命”了。
梁贵妃怎么能甘心自己精心筹划的事情落空,她转过头对皇上笑着提议:“既是如此倒不好勉强孟督主了,只是你那小娘子一时也难以找到,身边总要留个知冷知热的人才好,婉香是我身边最得用的女官,性情温顺,颜色也好,你就把她带回去当个伺候的人吧,皇上您说呢?”
梁贵妃摇了摇昭昌帝的胳膊,小女孩一般的眼波流转看向他。梁贵妃虽然不再年轻,但撒起娇来依然让昭昌帝心旌神摇,他立刻附和道:“正是如此,长安,贵妃的好意你就收下吧。”
孟长安刚刚已经拒绝过昭昌帝,现下也不好再拒绝第二次以免伤了他的面子,因此他只能接受了:“
如此,就多谢皇上和贵妃娘娘的美意,臣却之不恭。”
殿中再次起了歌舞,昭昌帝的眼神已经围着各色美人流转,压根就顾不上孟长安了,他见状向昭昌帝告退:“若皇上无旁的事,臣就不在这里打扰您的雅兴了。”
昭昌帝没说什么只摆摆手,孟长安眼神阴冷地扫过梁贵妃身边那个战战兢兢脸色苍白的女官,向昭昌帝行过礼从芳华宫正殿中走了出来。
顾劲一直等在殿外,尚不知里面发生的事,但见孟长安面色不虞,想也没什么好事。
“督主,您的腿怎么了?”孟长安刚才跪得狠了,走起路来膝盖处闷闷的疼,这让他情绪愈发糟糕,几乎要拢不住心里的火气。
“回去告诉府里的管事,将宫里送来的人给本督打发到浣洗坊去,别弄到本督跟前碍眼。”孟长安冷冷地吩咐道。
梁贵妃又如何?人到了他的地界,如何处置就由不得旁人干涉了。
“是,督主,您的腿不宜多走动,不然属下找几个有力气的内侍抬着您出宫吧?”顾劲跟在孟长安身边,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想伸手去扶却又不敢。
“无妨,本督这一路走到宫门口,不到半日,满朝大臣都会知道本督今日的狼狈样子,少不得会有人以为本督已经失了皇上的宠信。”孟长安脸上挂上了春风般的笑意。
顾劲却忽觉后颈一凉,孟长安此刻笑得越开心,他实际的心情就越糟,那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孟长安的下一句话是:“让人给本督盯紧那些老匹夫,看谁敢冒头,东厂的刑房最近可是空着呢。”
……
孟长安忍着膝盖上的疼痛走到了宫门口,顾劲扶着他上了那辆华贵的红漆马车。孟长安靠在车壁的软垫上却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的腰。
伸手往身后一掏,上午让他心烦意乱的盒子又出现在他面前,他这才想起入宫之前似乎随手把它丢在了马车上,
“督主,是回厂督府吗?”顾劲问道。
“不,去长宁侯府。”孟长安把手上的盒子抛在一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顾劲心中哀叹,只怪这秦娘子今日倒霉了,正赶上孟长安一腔怒火无从发泄的时候送上门来。
马车最终停在了长宁侯府正门口,孟长安没有下车而是吩咐着随行的小太监:“德喜,进去传话,就说本督邀世子夫人一叙。”
德喜应了一声,机灵的到了正门口一句话不说直接亮出了手里东厂的腰牌,门房的下人不敢阻拦,一路带着他进了琴瑟阁。
琴瑟阁中丫鬟婆子慌做了一团,德喜一身内侍的打扮,腰间又有东厂的腰牌,怕不是来抓人审问的。
冬枝从里间出来,今日上午刚刚在东厂门口转了一圈的她表情尚算镇定:“不知公公有何事?”
德喜:“我们督主请少夫人一叙,不知少夫人可在?”
冬枝心头微松还未及答话,秦绵却已经从里间出来行至她身边,脸上无一丝慌乱,淡然直视着德喜:“劳烦公公带路吧。”
德喜心头微讶,盖因秦绵外表柔弱不堪,一看就是束缚在后宅之中娇养着的女子,可听见督主相邀,她竟然如此气定神闲,神色没有一丝紧张,仿若平常。这倒是稀奇,须知一般的大臣见到孟长安那也是战战兢兢,心慌腿软的。
德喜没再说什么,带着秦绵畅通无阻地出了长宁侯府。长宁侯和陈氏知道了孟长安就在外面,哪敢出来阻拦,只缩在府里假作不知。
“督主,少夫人到了。”德喜将秦绵带到马车前,向马车里的人恭敬的行礼。
“恩,上来回话。”孟长安声音低沉,这话显然是对秦绵说的。
顾劲下车亲自给她撩起车帘,秦绵低着头没让小太监搀扶,独自扶着车壁上了车侧坐在一旁。
马车里扑面而来的热气温暖了她冻得发僵的身体,秦绵冷的发白的指尖不禁在宽袖中缩了缩。
“秦娘子那日说话可是伶俐得很,怎么今日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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