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八十七章

    摇光从来没有为人送行过。

    因为从前她未曾有过有牵绊之人, 便也谈不上分离。

    这是她头一遭送人离去,还是送她两世以来最在意最珍重的人。

    她不知道和洛衍书说些什么, 想来想去都只有前世一位作家的一句话:你走,我不送你,你来, 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都去接你。

    又觉得说这样的话不如不说,索性便让他走,以后是怎样, 便是以后的事了。

    然而晏清毓, 她却是有话要对他说。

    两人驱着马慢慢踱到了长亭,长亭有些年代了, 梁柱有些残破, 芳草萋萋连天, 斜阳就挂在身后,摇摇欲坠带着血。

    摇光突然明白为什么古人总能写那么多送别诗了,因为莫名的胸腔里就会弥漫着酸涩, 闷在心里,难受得紧。

    两人一时无言,许久, 晏清毓先开了口, 面上依然带着清浅的笑意:“殿下, 可有何事?”

    他一如既往, 无论这一年经历了多少事情, 无论他在官场上历练得怎样雷厉风行, 可是他骨子里的那份温润是抹不去的。

    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他总是努力待别人好,他总是努力担着他应担着的责任。

    可是他失去了他敬重的父亲,他还失去了他的爱人。

    她不忍心让他孤身一人,心无所倚。

    摇光直直地看向他,开口问道:“晏清毓,你可信我?”

    “信。”简短的一个字,但是从晏清毓口里说出来,就显得外有力。

    摇光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笑了笑,点了点头:“信我便好。”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晏清毓。

    古朴而雅致的木簪,在余晖的照耀下流转着厚重的光泽。

    晏清毓已明了一切,伸手接过木簪慎重地放进了怀里。

    摇光看不出他神情的变化,遂开口问道:“你可曾怨我?”

    晏清毓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她的目光温柔而又包容。

    他开口道:“从未。”

    “我曾接受了这木簪,如今又把它还给你,你当真不怨我凉薄?”

    晏清毓笑了笑,云淡风轻,眉目间却有些怅惘:“是我没来得及赶上与你一起看梅花,不怨你。”

    摇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垂下眼帘,沉默不语,她有些难过,心里满是愧疚自责与歉意还有心疼,可是她也知道,现如今的她心里爱的是洛衍书,这份心意也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似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晏清毓轻声唤了一句:“摇光。”

    “嗯?”摇光这才抬起头,看向他。

    晏清毓伸出手理了理她乱的鬓发,浅淡地笑着,语调轻柔,一字一句却砸进了摇光心里:“我幼时曾读过一句词,‘赌书消得泼茶香’,那时我未曾明白是怎样一番情景,后来我遇见了你,再想到这句词时,我想到的全是你。我曾以为,你终会成为我的妻。”

    “可是摇光,你未曾做错什么,这世间情之一事向来是最由不得人的。我不与他争,不是因为我畏他,让他,而是因为我知晓你心中欢喜的是他。我这一生,不过希望能看你平安喜乐一辈子,至于身边是不是我又有什么重要呢。”

    “所以摇光,无论以后如何,答应我永远不要让自己难过,可好?”

    “好,我答应你。”摇光知道自己的眼角已经湿润了,可是她仰起头,冲着晏清毓明媚一笑,是少女最耀眼的样子。

    晏清毓也随着她笑了,他的摇光,他守了十年的摇光,终究从那个怯懦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可以享受这世间至好的阳光,那便够了。

    “晏清毓,我答应了你,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她的神色很认真,晏清毓想也不想便点了点头:“好。”

    “晏清毓,这世间有很多事超出了我们常人的想象,有的事我不知道该怎样与你说,但是你答应我,如果以后有个姑娘来找你要簪子,无论她说了什么话,请你相信她,这个姑娘可能是很多人,也有可能是我。但无论如何,请你相信她。”

    摇光的话,听上去玄之又玄,就像是诓人的,可是她的神色认真又坚定,眸色中还带了些期许,晏清毓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相信她这样说便自然有她的道理。

    既然她这么说,那他便等就是了,等一个来问他要簪子的姑娘。

    “好,我答应你。”

    长亭外,落日下,离人情。

    那一次送别的话,往后竟真的一语成谶。

    摇光没有再送他们,自己驱马回了城,洛衍书远远地瞧着她离开了,只有晏清毓一人回到了队伍里,她连一句再见也没对自己说。

    洛衍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她与你说了什么?”

    晏清毓勾起嘴角笑了笑:“殿下与我说,待我们走后她要好好收罗美男子,藏在府中,让微臣回了盛安后便差李大人把绿枝红叶给送来。”

    说完便抽了马儿一鞭子,往前疾驰而去,留得洛衍书一个人在身后黑着脸。

    你都抢了我放在心上十年的姑娘了,那我气一气你应当也不打紧。

    晏清毓回头看了看南陵府,只觉得天地间辽阔而落寞,而他心间澄净如初。

    而摇光也相信,这世间多的是痴男怨女,为爱生恨,由爱生怖的,数不胜数,而晏清毓不会,他光风霁月,坦荡磊落,他心中有天地,他会等到那个问他要簪子的姑娘的。

    洛衍书离开后,摇光再回到长公主府,觉得空荡荡的,也没心思说话,兀自回了房间,抓了把瓜子儿磕,却觉得磕得嘴皮疼。

    怎么回事,这才一天不到,怎么就有些想那个给自己剥瓜子的人了呢。

    真烦。

    她懒懒地躺在床上,抓过糯米,举着它的两只爪子把它晃来晃去,晃得糯米“喵呜喵呜”叫。

    糯米终于忍不住了:“你是不是谈恋爱谈疯了?你要不要这样?等回头你回了现实世界你该怎么办?”

    摇光叹了口气,问道:“我还差多少积分可以回现实世界?”

    “我最近一直在统计积分,还差一小半吧,而且你现在还有一次开挂机会,就是野战那次攒的。”

    “......”摇光晕厥,“请你注意你的措辞,我没有野战,我们只是在野外谈情说爱,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儿。”

    “咦~”糯米发出了一声不属于猫叫的鄙夷,“该亲的都亲了,该摸的摸了,该打飞机的也打了,你能不能就不要装纯情了.....”

    “......”摇光彻底崩溃了,“你不是说该和谐的地方会和谐的吗???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儿?!”

    糯米无辜地搓了搓爪子:“咳咳咳,是和谐了,我偷偷上后台看的。反正总之你不要赖账了,你们都到这一步了,就抓紧时间上垒成亲,然后回现代吧。”

    摇光无力地瘫倒:“糯米啊......”

    “嗯?”

    “唉,算了,没什么。”

    摇光把头埋进被褥里,她想说她不想回现代了,她舍不得离开这里,离开他。可是这么自私的想法她怎么能说出口呢?

    糯米大概也猜到了它主人的心思,也就安安静静趴在她旁边,试图用自己的可爱安抚一下她。

    房间里正沉默着,本来歪着脑袋在鸟架上睡觉的帽帽突然扑棱着小短翅膀扑腾了起来,尖声叫道:“先生!先生!”

    摇光一下抬起了头,苏珩回来了?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平南州的十万大军他难道解决了吗?他回来了怎么不来找自己?

    想到这儿她提起裙摆就往外奔去,糯米紧紧跟在她后头。

    等她到了醒竹院,发现安梓萱和左言他们早就围了上去,前厅的气氛很凝重,安梓萱还在抽抽搭搭着。她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待她走近,左言侧了侧身子,沉声道:“殿下。”

    摇光透过他侧开的那个缝隙,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苏珩,微弱地喘息着,一袭白衣道袍上面全是斑驳的血迹,因着干涸,暗红得触目惊心。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又走近了几步,看清楚了那的确是苏珩,素来清逸出尘的面容此时苍白虚弱,狼狈不堪。

    他看见了摇光,费力地张开了口:“王陵...十...万...蛊兵。”

    断断续续,说完就陷入了昏迷。

    “大夫!叫大夫啊!”摇光一时顾不得别的,高声喊道,“都愣着干嘛!叫大夫啊!”

    安梓萱小心翼翼拽住了她的袖子,哽咽道:“已经去让人找大夫来了,殿下,苏先生他不会有事吧?”

    摇光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能慌,现在自己就是这满府上下的主心骨,自己千万不能慌。

    蹲下身子,握住安梓萱的手,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这话是说给安梓萱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不能接受苏珩出事,虽然她讨厌他倚老卖老,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嘴贱毒舌又心黑,可是他是自己的亲人,就算是半路捡来的亲人,他也是真心为自己考量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还可以当他的世外高人,混他的黑道,根本不会出事。

    她不要苏珩出事。

    想到这里她突然起身,留下一句:“你们不要跟过来。”就抱着糯米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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