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离开酒神殿的时候那片龙舌兰还没开花”
红蛇略显犹疑的语气唤回了风烛的思绪。
风烛知道它为什么会这么问, 于是他开口回道
“你没记错。我们走之前它确实还没开花。”
然而他的回答非但没有让红蛇解惑, 反而使它对此越发困惑了起来。
“那这悬赏令上的照片是什么情况难不成酒神已经闲到去合成照片的地步了”
风烛闻言再度目光晦涩地看向了虚空中的那张悬赏令, 悬赏令上印着的照片便是让红蛇问出以上那些问题的根源。
因为这张照片实在是过于虚幻了。
照片上的他正漫不经心地走在酒神殿内的花园里, 他右手的苍白指尖此刻正隐隐搭在白衬衫的领口上,似是在随意抚平领口那微不可见的一丝褶皱。
如果单看这一幕,整张照片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然而这张照片上显示着的背景,却使得它瞬间变得既诡谲又迷蒙。
到了最后,只让人觉得如坠梦中。
这张照片上的风烛确实走在酒神殿的花园里。
然而以他为界限,整个花园直接被分割成了明暗两个部分。
他的身后是晦暗寂寥的夜色, 他的身前是若隐若现的黎明。
这还不算什么。
在那半边夜幕之下,绿底金边的龙舌兰除了染上些许暗色外,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
但在那半边黎明中, 那些沉寂已经的龙舌兰却骤然迎来了它们此生唯一一次的开花。
那种一生只绽放一次的极端壮烈感,足以使得大部分人为之惊心动魄。
然而照片里侧身站在那明暗交界线上的风烛, 却仅是半垂着眼注视着那暗金色的龙舌兰之花。
朦胧而虚幻的光影略微模糊了他的表情。
那一刹那, 他似是嘲弄似是讥讽, 又似是自始至终都毫无动容。
这样的照片,这样的景象,无论怎么看都犹如某种荒诞的幻觉一般。
事实上它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幻觉罢了。
风烛很确定他离开前根本没见过龙舌兰开花的样子, 但他大致也猜到悬赏令上的这张照片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那应该也是酒神的能力之一。
酒神的神格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高深莫测而难以捉摸。
重泉可以用酒来治伤,自然也可以用酒来致幻,他的神格甚至与命运都有所关联。
毕竟酒神的龙舌兰直接被第十宇宙宇宙意志归类为了命运类称号。
想到这里,饶是风烛都被重泉大费周章地使用神力营造幻觉、却仅仅只是为了拍一张照片的做派给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大概真的是无聊过头了”
话说现在科技已经发展到能将幻觉这玩意儿都记录下来拍成照片了吗
看来他的知识储备量还是太少, 等到有空的时候他似乎也该再去学点东西了。
盘旋在风烛身侧的红蛇随意看了虚空中的屏幕一眼。当它看见风烛直接在网络上起了能将幻觉成像的仪器之后,那一瞬间它甚至连吐槽都有些懒得吐了。
说真的,风烛对这张照片的关注点实在是让它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这张照片的重点难道不是在于重泉哪怕是用幻觉也要将他留在酒神殿的极致占有欲吗
虽然照片里的明暗光影都是幻觉所致,但风烛在花园里抚平领口的那个动作却是真正发生过的。
显然,重泉已经看过了那夜的监控回放。
然而他却在明知风烛是主动离开的情况下,还是用神力构建出了那场颇有些难以言喻的幻觉。
红蛇不知道风烛是怎么看这张照片的,反正它看到这张照片后感觉真的十分微妙。
因为它想到了重泉曾对风烛说过的一句话。
红蛇记得当初风烛在雷霆星上联系重泉时,重泉曾低笑着对他说过
“对神明来说,没有黑夜,也没有白天。”
再结合一下如今这张照片的话,红蛇甚至都以为重泉是在借此对风烛说
万年以来,我日日夜夜醉生梦死。
但今日起
你即白昼,你即黑夜。
你即现实,你即幻梦。
那位三主神里最为傲慢的酒神重泉,那位耐心好到可以蛰伏千年万年的酒神重泉,却在风烛离去之后连24小时都没等到,便直接向着整个第十宇宙发布了关于风烛的悬赏令。
重泉曾在诸神星上弄出那么个侧殿给风烛居住。
然而到头来,却是他自己逃不脱名为风烛的囚笼。
红蛇的想法风烛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他还在忙着能够让幻觉成像的仪器。
不过了五分钟后,风烛就停下了这个举动,因为他压根就没搜到半个与之类似的东西。
估计这张照片根本就不是什么仪器所拍,而是由第十宇宙某个人类的特殊称号能力所致。
以重泉的权柄来看,找到具备这种能力的人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念此,风烛也就不再继续做无用功了。
今天重泉这张悬赏令一出,风烛就知道自己又双叒叕要上热搜了。
而第十宇宙的能人一直都挺多的,说不定网上的某个帖子里就存在着什么有用的信息。考虑到这一点后,风烛便想稍微翻一翻那些热门的帖子,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点有价值的信息来。
然而就在他准备点开某个点击量最高的热帖时,一则语音通讯请求忽然浮现在了他的智能上。
这则通讯请求显示的来源地是中域诸神星,而风烛对这个通讯号码的备注是“十年两茫茫”。
这个备注指的是谁红蛇也不知道,因为它之前似乎从未看见风烛和这个号码的所有者联系过。
不过当红蛇瞥到风烛那微微皱眉的表情后,就意识到这个备注所指的存在绝非什么善茬。
毕竟能让风烛感到棘手的家伙,整个宇宙也没几个。
事实上红蛇的预感也确实没错,因为这个号码是独属于死神的。
只不过死神夜荒从来没主动联系过谁,以至于哪怕是第一宇宙的神明们都没几个知晓他的号码罢了。
风烛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他曾为死神从属官的缘故。
知道归知道。以夜荒阴鸷冷漠的性子,风烛本以为对方绝不会有主动联系他的一天,没想到今天对方竟然破天荒地打来了通讯。
如果是视频通讯,为了避免对方发现自己此刻身处于飞艇上,风烛是肯定不会接通的。但夜荒选择的偏偏只是语音通讯。
为此就连风烛都不免有些疑惑,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夜荒都为之破例。
思索了几秒后,他终是接通了通讯。
反正他在上飞艇之后已经将该开的仪器都开了,其中就有阻隔信号追踪的,再加上东王的悬顶剑那无法让智慧生物发现他踪迹的特殊能力,他倒也不怕夜荒会因此而发现他的行踪。
这则通讯被接通以后,通讯两头却是如出一辙的沉默。
当风烛以为夜荒会这么一直沉默下去时,那个男人嘶哑而低沉的嗓音终是透过智能响起
“为什么”
一开始还不清楚通讯那头的人是谁的红蛇听到这个声音后,猛然间便头皮发麻起来。
不仅是因为它听出了这是夜荒的声音,更是因为夜荒对风烛问出的那句话。
这位冷漠了上万年的神明从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可如今呢
即便在这种因风烛的一再离去而气疯了的状态下,夜荒都能压抑着脾气仅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那一刹那,红蛇仿佛都瞥见了夜荒隐在这句话背后的末路穷途。
这位死神已经彻底完蛋了啊。
之前那张悬赏令上,酒神似是在说风烛是他的白昼与黑夜、现实与幻梦。
然而于死神而言,他大概从不在乎什么日夜、什么虚实。
因为他的岁月自始至终一片荒芜,
因为他的世界从里到外一片混沌。
而在他那荒芜岁月、混沌世界之中,他唯一想要的仅仅只是风烛而已。
如今这种爱恨癫狂归于一人的极端情感,显然已经因为风烛的再度离去而处在失控边缘了。
若是夜荒当真完全气疯了的话
稍稍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后,红蛇不禁抬眼看向了风烛。
然而在它为风烛提心吊胆的时候,风烛本人却仍旧是那副冷静过头的模样。
所以有时候太过理智也不全然都是好事。
风烛多年来一直在挣扎求生,等价交换便是他惯有的处事方式,故而他下意识地便会将所有事情都往用意险恶、或是利益交换的方向去想。
重泉悬赏他,被他看作是酒神对棋子擅自离开棋盘的不满。
夜荒询问他,被他看作是死神对弱点擅自离开自己的烦躁。
他的想法总是过于冰冷、过于追求逻辑,却终是忘了总有些东西毫无道理可言。
“非要给个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我想活下去。”
大抵是由于离开中域之后风烛心情还算不错的缘故,他所给出的回答确实是实话。只不过这句实话听起来显得有些过于宽泛、也过于模糊罢了。
“我说过,我不杀你。”
夜荒的话却让风烛忽然有些想笑。
那一瞬间他都不知道该说夜荒太过傲慢好,还是该说这位神明真的太过强大,强大到自始至终都无需去考虑他人想法、以至于将自己之外的存在全都忽略得彻底了。
哪怕不考虑那个天命的死亡倒计时问题,他若是继续待在中域,所要面对的危险从来都不只是来自夜荒一人,更来自于中域其他那些神明们。
夜荒可以不在乎其他神明,但他却终究没有强到夜荒那种地步。
“就算您不杀我,如果我继续待在中域的话,我也依旧会死。”
说出这句话时,风烛想的仍是自己那死亡倒计时的事。
反正他回答时虽然稍稍模糊了一下重点,但该给的理由他却也的确给出去了。
如果夜荒能因此稍微体谅一下他这强烈的求生欲,不再莫名其妙地想将他带回中域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夜荒闻言之后,却以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气继续问道
“因我而死”
风烛乍一听到这话后稍微愣了一下。
他估计夜荒大抵是误会了什么,夜荒很可能以为他这么说是因为自己那个死神从属官的身份。
毕竟这两三年来,因为他是死神的从属官这件事来找他麻烦的家伙数不胜数。如果他死在这些神明手下,说是因夜荒而死倒也确实没什么毛病。
但实际上风烛真正担心的倒不是那些神明们,他不过是觉得自己若是再在中域耗上一年,会因为没能及时买下地球而就这么直接死在天命称号带来的死亡倒计时下而已。
然而风烛的沉默却让夜荒以为他默认了这件事。
此刻正坐在死神殿神座上的夜荒微微闭了闭眼。
当初因为强行想要踏入雷霆星而造成的反噬迄今都没有痊愈。即便他上次在东域某颗死星上沉眠了一段时间,却也没有恢复太多。
之后他又在醒来的瞬间强行撕裂空间回到中域,以至于身上的伤势有些反反复复起来。
甚至在昨天那场诸神聚会上,他喝完龙舌兰之后便感到头疼欲裂,直至五分钟前才勉强恢复了意识。
而当他再度清醒之时,风烛却已然离开了他的身边。
缠绕在血液与骨骼间的痛楚以及心脏那处若有若无的烦躁感使得夜荒的神色愈发阴鸷了几分。他压抑着喉间涌起的甜腻血液,然后对着通讯那头的人语调平静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后,夜荒便直接挂断了通讯。
唇齿间令人厌烦的血腥味一寸寸侵染着他的理智。夜荒强忍着脑子里再度席卷而来的尖锐痛楚,就这么眼神冷漠地看向了主殿外那片盛开着黑玫瑰与曼陀罗的花园。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了。
但风烛的存在却让他一再意识到,他终究还是不够强大。
正因他不够强大,所以才会让风烛因为不想死去这种理由而从他的身边飞走。
如果他再强一点的话
这不是夜荒第一次涌起这个念头。
但这一次,想要变强的野心却全然压倒了他对于沉眠养伤这件事的极端厌恶。
夜荒静静注视着殿外的花园。
半响之后,他终是撕裂空间,再度来到了不久前他曾沉眠过的那颗死星上。
之所以没在死神殿沉眠,是因为他看到了酒神重泉于五分钟前发出的那张悬赏令。
见到悬赏令的瞬间,夜荒脑子里浮起的全然是对酒神重泉的澎湃杀意。
他绝无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与重泉待在同一颗星球上。
那会让他压不住心底那股子杀意。
现在他暂时也没空去找重泉的麻烦。
等到他沉眠养好伤势之后,他首先要做的有且仅有一件事。
他要带回他的肋骨,带回他的告死鸟。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北宋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谢谢小天使们的雷和营养液,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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