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色渐深,月亮隐于飘渺的云雾间,竹林在雪后抽出新叶,墨绿嫩青的细长竹叶落下的阴影摇曳在铺满枯腐之叶的地上,几只黑红的多足虫自叶底爬过,一阵细微的悉索声。
纵跃过的几道人影就在此处暂停,额上三道斜杠的汤隐护额在薄冷的月光下一闪而过。
“一定要抓住这家伙!”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城主府下的驿站都敢闯!”
风过竹林,一阵婆娑声消弭了渐行渐远的骂声,竹枝上震颤着的叶片下,赫然静静地站立了一个纤瘦的人影。
深色的渔网衫打底,外罩一件无袖露脐背心,双腿笔直修长,别着银色圆环倒三角坠饰的短裤之下,小腿流畅紧绷的曲线刻绘出不输于男子的力与美。
此刻在月光下微扬起脸,是一张极艳的脸盘。
即便斜斜贯穿了半张脸的刀痕,陡然给这张脸增添了几分凶戾之意,但也与女人本身冷冽凶悍的气场相交融,组成了一种矛盾的、却叫人移不开眼的独特风格。
她的表情无任何讨巧之处,红唇只是普通的轻抿起,却呈现出了一种天然的严寒。
在这种漠视一切的姿态下,性别反而会被人短暂的忽略掉。
下一秒,女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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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了调出了几名成员的驿站里,剩下的两名汤忍一左一右守卫在院中,夜色深沉,庭树静池,惨白月光下,她如影子一般完全融入到黑暗当中。
与檐上夜枭一同飞掠过的、是一道细线般的匕首,捅进侍者心脏,在另一人发觉之前,细白的手掌又已如鹰隼一般擒了他的喉骨,千本刺透软骨,惊鸣声便在喉中涌现的血液中戛然而止。
卷发女子放下手中尸体。
感受着指腹黏腻的濡湿,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因心底杀意被得以满足,而呈现出轻微的愉悦的扭曲。
再望向紧闭的门扉,并不犹豫,就推开跃落至屋内。
和式风格的房间雅致非常,字画器物在月色下皆有着静谧的轮廓。
兴奋而压抑的视线,扫过绘着宝船的屏风,她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地优雅地挪动脚步,宝船图案在眼中变换着角度,最后被完全抛至旁侧。
绕过屏风,她拈花一般拈着滴答向下滴着血的千本,见到了床榻上的人。
——
惨白的月光下,他穿一件略显宽大的白色睡衣坐在床榻上,本该披在身上的薄被滑落、半挂至腰间——这样毫无防备,自然而安静地专注着手中的物件。
银色的发丝垂落而下,他纤长纯白的睫羽舒展着,抬起头注视自己——就好像注视花鸟虫鱼、山溪日月,目光那样的寻常与恬然。
那双蓝绿色的眼瞳在朦胧的夜色下清亮而碧透,并不因见到了认识的人而惊讶,而是理所当然。
好像下一秒就会笑起来,与她在久别重逢后打个招呼。
即便场合和时间都不对头。
被他目光所注视着的卷发女人,因触碰鲜血而潮红的脸就一下子死寂苍白下来了,灰冷成一尊僵硬的雕像。
她死死盯着君麻吕的脸,片刻,红唇张了张,发出一点听不清的呢喃。
室内光影交错,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才终于大了一点,却是从口中溢出一声咽呜。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呢?”
千本叮叮掉落了一地,那是比起活人来说、她更看重一点的,寝不离身的武器。
那张美艳的脸因为绝望与悲伤微微抽搐着,狰狞的刀痕似扭动着的蜈蚣。
寂静里,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压得又细又薄,简直像是直接从嗓子眼中呕出一般,整个室中,都是她全身疼痛到四分五裂般的声音。
“为什么……要杀的人会是你呢……”
仿佛浑身力气被抽空,再也站立不住地扶着屏风软软跪下,发出了沉重的钝声。她还沾着半干的血的手指在雪白的屏绘纸上面、玷污似的留下了一道污痕。
几个月前,与她如同梦幻般相遇到的孩子,让她动摇了信仰、宁愿脱离村子与组织去坠入到感情罗网中的人。
在她结束忍者生涯的最后一个任务中,以必须被她杀死的任务目标的姿态……出现了。
可那个人却好像并不明白、也并不清楚这一点一样。
他坐在堆雪一般的柔软床榻上,又似是坐在层叠的琼花里、俯视着她。
明明两个人都在月光下,可被光照耀着的,仿佛就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墙后色彩浓艳怪诞的浮世绘也苍白下来沦为飘渺的线条。
他披落满身星芒,透出宁静又灿烂至极的美,盛着清浅而朦胧的光晕的眼瞳是懵懵懂懂的,似乎并不懂她为什么会要坐到地上去。
表情依旧是平静的,但又有几分显而易见的茫然表现在他充满少年人稚气的脸上,是那样值得可怜、可爱的姿态。
她有如被摄住魂魄一般,眼中出现了一瞬的恍惚,霎时间,崩裂的内心又被灵魂深处涌出的一股奇异的怜爱所充满了。
「他还什么都不明白呢……」
这种充盈在全身上下的爱意使她原本已经超脱性别、冰冷到不似人类的脸,重新呈现出来女性该有的纯天然的娇媚,她满足似的、又像是得到救赎一般踉跄着走到少年床下脚边、跪坐下来,漂亮的脸蛋搁在他的膝上,仰着头脉脉唤他的名字,吐出的音符缱绻,仿若甜蜜的一缕烟雾。
“小酒……”
君麻吕从柔软的袖摆里探出手,用手指回应似的抚摸她额前的发丝,又徐徐缓缓落在她脸上,好奇地挨着上面的刀痕。
这样无邪而温柔的动作,女人的眼神更朦胧了一些。
身体打着颤,眼泪簌簌从浓密的睫羽上落下,她痴痴地注视这那双清澈的蓝绿色眼眸,仿佛能窥见到抓不住的飞鸟从其中掠过,悲伤却又高兴地嘶哑道:
“我带你离开川之国……”
「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
好像是有什么从身体里挣脱出来了一般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流着眼泪微微笑着,立起身子,将脸颊缓慢而眷恋地蹭着少年的手心,那样乖巧,好似被驯服了的、摇尾乞怜的恶犬。
君麻吕微微蹙起眉,这让他纯白的脸多了几分忧虑。挨着女人脸颊的手自然之极地擦过几缕深色的卷发落在她瘦削的肩上。他垂首,神色里有一种天真的担忧。
这样有些紧张地开口,长而凌乱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询问:“真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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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的窗正开着,夜风吹进来,带来蔷薇和木棉花的香气,他的声音也混合在其中,有些甜腻。
腮边还挂着泪珠,她已在这声音里融化碎裂了一般软下身体,比普通平凡的女孩子还要女孩子一点、羞涩又甜蜜地呢喃道:“当然……唉,我只是担心你……”
“那我的任务怎么办呢?”
银发少年自顾自地继续幽幽说着。
……
一片浅薄的云雾遮挡住月亮,又马上被风吹走,他的眉眼便也在暗了些许的月光里阴寂了一瞬。
“那我的任务怎么办。”
在女子怔怔睁大的眼眸里,他又重复了一遍。
困惑而忧郁的,扶着她的肩膀、君麻吕俯身,像要拥抱她一样将手中刀刃送进她的心脏。
——女子的身体凝滞一瞬,便如倦鸟一般温顺含羞地栖进了他的怀里。
君麻吕抱着她,容颜沐浴在月光下,柔软的银发在夜风里吹拂游动着向后,他静静望着窗外晴朗的夜空,眉宇间还带着些许残留的困惑。
半晌,他放下尸体,将视线移到连接和室与庭院的樟子门上。
下一秒,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检查完汤忍尸体的两名根部同事一前一后从檐下迈步进来,忍靴和木质地板相触,发出一点摩擦的细响。
“看来已经是不需要我们帮忙了呢。”背着风魔手里剑的蓝发青年一边说话,一边自发地抽出储物卷轴、准备回收尸体。
另一个矮个子的黑发根部则拿出了记录着暗杀对象的小本子、凑过来,把本子上的照片和女人的脸摆在一起,“是了,她是最后一个,也是最难清理的那一个。”
收好本子,黑发根部又找了一会儿,果然从她腰上捡出一条银圆环倒三角的坠饰。
银环在空中转了半圈。
黑发根部沉默了一会儿,在蓝发根部频频回头下出声问道,有种请教的性质,“你是怎么做到的?”
“按照情报部门的信息,这个女人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男性了,进了邪神教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不论老少、都要残忍的杀掉,地位越高杀得越起劲。”
“这个任务目标原本是打算派女根部来……”
“好啦弟弟……”摊着卷轴的蓝发根部赶紧凑过来扯扯他的袖子,阻止他再这样喋喋不休地问下去,又瞅瞅面无表情的君麻吕,拘谨出声道:
“前辈,本来要被刺杀的那个小孩已经送回城主府了,他似乎是很感谢您呢……要与他见一面么?”
君麻吕微微回神般看向他。
“不用了,我在这里已经呆了有好几个月了,该回木叶一趟。”
蓝发青年望着他的脸,几息后才涨红了脸胡乱地点头应下,却仍旧不敢看他的眼睛,“嗨……我会向他说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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