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他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随着族兄走进雨中的花店、褐发少女进后院搬花,旁边的族兄们也跟着一起离开,堆满花的拥挤的店铺变得空荡。
银发的小孩坐在柜台旁——蛛丝一般细软的发丝在门口涌进来的风里被吹拂掠动着,其后,碧绿的眼眸在融融
炉火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醉人的朦胧的蜂蜜,赤色朱砂自眼底隐入尾端,垂下来鸦羽一般薄而软的睫毛,下眼睫有几分凌乱地上翘着,在奶白色的肌肤上打下细碎的阴影。
装饰着小兔子的毛茸茸短靴、放在火炉旁烘干,他因卷着着裤腿而露出的脚踝纤细瓷白,脚底是完全的粉色,仿佛从生下来他就走在白云上似的。
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像小天使的孩子了。
填满楼梯的满天星,昏暗潮湿的雨天,坐在那里烦恼他的卷发是天生的、还是后来烫出来的君麻吕。
宇智波止水站在花店中,有些迷惑了。
他不由迈出脚步,想要走到小孩面前,可是随着这一步迈出,视线却在一瞬间黑暗下来,崖下的冷风涌上来吹得他遍体生寒……
问话、被夺走右眼、遁逃,于是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似潮水一般涌动着浮现出来。
鼬颤抖的音气也就在这风里传达到了。
“……那他呢?”
……
宇智波止水冻得心都颤栗起来,他知道君麻吕这时候已经到崖边了,可是某些话语依旧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
“只有我死,现状才会发生些许改变。”
随着这些音节一个个吐出,他就难过得要哭出来。
他不知道听到这句话的银发少年是怎么想的……不知道选择原谅违背约定的他、放弃离开的机会、而独自返回找寻、却听到这样一句话时,君麻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但如果是他、听见君麻吕口中说出来这样的话,一定会觉得……君麻吕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试问,一个真正喜欢着你的人,又怎么会罔顾自己的性命,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你,甚至在临死之前都回避着与你有关的话题。
他想起跳崖前传入耳中的低唤。
不同于以往的,或疑惑、或平常,那声音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而显得空洞。想到对方那双仿佛融化了的蓝碧青空的眼睛、也许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宇智波止水一时心哀莫大于死,怔怔然间竟是从梦境里挣脱、清醒了过来。
……
室中干冷,他置身于一处木床上,拢着一层厚实的被褥,在打吊针。
冰冷的液体顺着手背血管流入,那半边手臂也变得冰凉凉的,几乎失去知觉,在黑暗中,他尝试着调动身体,指令却如同下达在了一堆生锈的零件上,得不到半点回应。
远一点,几个稚气的声音零星地传过来,是很陌生的生活。
“外面下雪了。”
“君麻吕大人给我们买的东西都可以用得上了~”
鬼童丸伸出手,“看,我有三双手套,比你们都多。”
左近撇嘴,“我还有两个帽子和围巾呢。”
“太狡猾了,你有六只手,而你,你有两个头,我和多由也都只有两只手、一个头,不公平。”指着面前的两个小伙伴,次郎坊不太高兴。
“哇,嫉妒了啊!”
“太难听了,我和右近可是兄弟啊,虽然我们亲密得像一个人了,但我们的的确确是两个人的,怎么能说我一个人有两个头呢!”
“……几个白痴。”多由也不屑地扬起头。
她斜戴着粉白色绒帽,同色系的针织围巾松松垮垮地系在脖子上,十分有大姐头的范。
“快去看看床上的宇智波,他烧退了吗?退了我就要回木叶去了。”
果然,她这样一说,几个人都焉了。
“还是多由也好,能跟君麻吕大人一起住在木叶……”“哼,心机女。”
宇智波止水迷迷糊糊地听着,听到熟悉的名字才清醒了几分,不一会儿,他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用「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好像挺好的,烧也应该是退了。”次郎坊瓮里瓮气地报告着,再次「隔着手套」碰了碰,“还挺暖和的,盖被子有用。”
“……”冷得已经失去知觉了。
“啊,那就再盖一层,让他好得快一点。
我就先走了,等会儿吊瓶打完了,针你们记得抽啊。”
任务完成,红发女孩拍拍屁股也准备走了,几个人便都走出去送她。
“下次什么时候来?”“君麻吕大人会过来吗?”“要把我最近的训练结果都如实报告给君麻吕大人啊多由也!我可努力了呢!”
“知道了!吵死了你们几个……”
他们渐行渐远,声音也变淡变小。
黑发少年心中清明。
「君麻吕还在木叶……而且,是他将我安置在这里的?」
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被理解,不被原谅,不被发现,会因为没有能力活下来,而孤独的、死在冰冷的河里的打算。
他呼吸着干冷的像是腐朽的木头的空气,因预想与现实的落差太大、这种不真实感、太过于强烈,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君麻吕心里,或许是有我的……」
他在这场恋情中,长久处于单方面追逐的一方,从不敢幻想或奢求能得到对方的回应,但除却这之外,他再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来了。
“他心里有我么?”
宇智波止水将这句话在心胸里反复回荡几遍。想到肯定的答案,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坏得再彻底都可以忍受可以忽略,总有生活下去的希望;想到否定的答案,又身寒骨冷,眼泪仿佛就要流出来。
……恨团藏吗?也谈不上。
没了团藏,还会有方藏三角藏,总归会有人横插一脚、破坏计划,让他遵守不了和君麻吕的约定。
要恨只能恨他自己没有能力,自己的眼睛都不能护住的被人夺走,还自以为能够保护一切,以为在村子宇智波、甚至于君麻吕的方面上,都能两全其美,面面俱到。
他从前从不曾有过这样灰暗的、怀疑过自己的念头,实在是现下四处无人,视觉又完全丧失,处于这安静、阴冷到叫人窒息的黑暗里,没有人能保持明朗的心情。
就这样寂了一会儿,涌入血管中的冰冷液体已经停止了。
他的吊瓶应该是打完了,可是那几个小孩还没有踪影——可能是在外边玩雪,把他给忘到一边去了。
黑发少年心中涩然,艰难地抬起手、摸索着给自己抽了针,又把被子拉到头顶——他所承诺的一切都没有实现,唯有当初隐隐感到「看」不见木叶今年的这场雪却是成真了。
他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去探究其他,比如这里是哪里、离木叶有多远、那些小孩都是些什么人之类的。
因为他深知这些都只有等君麻吕过来这里,才会有答案。
在被子下,宇智波止水把头往下埋了埋,由这个“等”字,生出无限苦涩与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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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中,关注到林叶上蹲伏着的感知同事做出的手势,木叶暗部们将手搭在身后的刀柄上。
几点零星的月光下,一行带着浅白围脖穿着土黄色连体衣的雾隐,正四散着在地上埋下起爆符。
收回伸出去的手,卯月夕颜向后握住刀具,在面具下微微眯起了眼。
距离木叶的「瞬身止水」失踪不过半个月,这些雾隐们一个个就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鬃狗一样卷土重来,实在是太不把木叶暗部当一回事了……
她想到上次聚会还说上过几句话的宇智波族少年,微微叹了口气。
已经是确定完敌人的数量、方位了,并未犹豫多久,这个暗部小队的队长就下达了进攻的指令。
夜色掩护下,埋好起爆符起身的雾隐首先倒下,尸体上闪烁着细密的千本的亮光。
一个同伴悄无声息的阵亡,引起了其他雾隐的警惕,但在这种时候,往往战局已经确定了——被感知忍者获取了全部情报的雾隐们、已经犹如砧上鱼肉,可任人宰割。
在这恐怖的氛围下,甚至有的人就在这慌乱中自己触发了起爆符而被炸死。
随着雾隐小队队员一个个倒下,被特意留在最后的雾隐队长面色发白,后退几步想要夺路而逃,转身却陡然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背后。
暗部装束的少年望着他,月光下,银白的鬓发垂落在红白面具上。
面具冲他甜蜜地微微笑着,只一面,刀光便乍现而起。
在人间的最后一瞥——落在他放大的视线中的、是对方面具下那双宁静、冷淡的蓝绿色眼瞳。
.
扶住肩膀,将刀具缓缓从男人胸口抽|出,失去支撑的尸体向后倒去,君麻吕反手平举起刀,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上的槽口滴落而下,在他脚边的泥地里晕开几点暗色的痕迹。
这时,其他也解决完目标的暗部们纷纷落至到他身侧。
“这次的敌人连话都没有说,就被解决掉了呢。”这是可怜被君麻吕杀掉的雾隐的。
“感觉你的刀又变快了,要不要在离开我们小队之前跟我切磋一场?”这是好事的、想干架的。
“对呀,等你去了卡卡西那一队,恐怕去找你切磋,到最后来的人却都是卡卡西了吧。”这是怨念卡卡西小队成绩的队长。
“好啦,队长……你跟着他们凑什么热闹啊,快下令清理现场吧。
不要忘了,这里还能埋着一大堆起爆符呢……”卯月夕颜实在忍不住地出声,从跃跃欲试的同事们中间拉过君麻吕、躲到后面去了。
……
“没有被吓到吧,哈哈……这些家伙……刚入队时看你年纪小就都冷冷淡淡的。”她走在前面吐槽道,及腰的浅紫色长发划过一道温柔的弧度,“其实他们很早就承认你了,只是爱面子不说而已……哼哼,要不是这一次你要被调走了,他们还要继续憋着呢。”
她既骄傲又不屑地偏过头,眼睛却明亮亮的,在提起自己学生的事时、总会有种不同于平时的小女儿情态。
“已经很厉害了呢,君麻吕已经……”可是,走到一半,注视着面前绰绰约约的竹林,她语气一顿,温柔与开心的情态渐渐消失了,细长的眉慢慢皱了起来。
“不过,你明明还可以做到更好的……到底是为什么,在这样的任务里,也会走神呢。”
卯月夕颜转过身,视线停驻在银发少年袖底握刀的右手——粘稠的暗色鲜血丝缕缠绕着手腕,缓慢地自指尖滴落而下。
是他刚才潜进雾影队长背后的阴影里时,被路上的引爆符炸伤的。
“我记得我刚才已经用手势告知了你敌人的方位……包括陷阱在其中的方位。”她声音微沉,想用责怪的语气掩盖掉自己的担忧,好让学生明白自己有多么生气。
“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要走神呢?明明可以不用受伤的……”
“……不原谅我吗?”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他回避着、寂然地反问道。
“当然不原谅。”
见他“害怕”了,紫发少女感觉自己“责怪”有效地继续道,“不会原谅的,这一次只是你运气好而已。要是下一次你还走神,伤到的可能就不止是手了!”
她板着脸,上前牵过他的手,开始包扎伤口,“有什么纠结的、弄不懂的事都可以说出来的,不要憋在心里……你最近状态一直都不太好呢,这样子很让人担心的……”
君麻吕眼中有过一瞬间的恍惚。
他垂下眼睫,因为与夕颜差不多高,平视之下那双微微敛着的双眸藏着星辰一般,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他低声告知。
“你的身上……是藏着爱呢。”
要不是他的语气平静而正经,夕颜简直要觉得自己是被自己的学生耍流氓了。
虽然明白君麻吕绝对没有那份心思,但她还是吓了一跳,系绷带的力气都陡然地加大了几分,反应过来,才不好意思地去看少年表情——他却无知无觉,连眼眸都未曾动过一分。
“止水就不是了。”
比起宇智波和木叶,他身上藏着的爱,就所剩无几了吧。
这后半句刻意放轻的低语在满天的竹叶声动里,叫人听得不大清晰。夕颜疑惑地看着他,想要听他再复述一遍。
他却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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