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有些诧异地看向少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凌厉清冷的下颌线,却意外地让她顺眼许多。心里一遍遍地问着,一遍遍地确认,这真的是陆持吗?他是真的在替自己出头的吗?
谢珑的手腕发疼,刚欲发火,却对上了陆持的一张冷到极致的脸,“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群人都是从小在一处长大的,外面多说陆持性子自私阴鸷,只有身边人知道同陆持打交道最为简单,他看上的人和东西,你只要不动了,便不会同你计较。
难不成他还真看上了沈棠不成?
“珑珑,过了。”陆持捏着她的手腕甩开,点到为止,“她日后是我房里的人。”
这句话几乎是宣示了主权,直接将沈棠以后的人生给定下来。
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神一瞬间就暗淡下去,双肩削瘦,被裹在温暖地锦缎里,只觉得不堪重负。
谢正辞刚要上前一步,被谢珑一把扯住了。她心气高,可得了陆持的允诺,彻底灭了弟弟那点小心思,她也是乐意的,索性就大大方方赔了个罪,“先前是我冲突了,表哥莫怪罪。”
陆持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应承,直接牵着小姑娘转身离开。只是在经过谢正靖的时候,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略略说了一句,“我不同姑娘家计较。”
可这帐全都要算在她兄长的头上。
谢正靖挺直的后背有瞬间的僵硬,对视一眼之后点点头,两个人之间算是达成了协议。
旁人不知道,可沈棠离他们近得很,将这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刚刚那一巴掌,才挨时候只觉得脸颊发木,现在倒是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谢珑是半点没有留力气的。
正月未出,空气里还是充塞着一股冷意,无处不在的,冷得让人的心里都发凉。自己这一巴掌还是有些用处的,你瞧瞧,还能让他换来些好处呢。
只是下次是什么,鞭子,刀子还是什么其他?会不会有天陆持觉得厌倦了,直接将她送到别人府上,顺手做了人情。
心里涌出一大团一大团的绝望,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只能麻木地跟在他的身后。
后面是万千灯火,前面却暗得看不清脚下的路。一明一暗中,是她挣脱不得的宿命。
谢正辞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眼神复杂极了,总觉得是眼睁睁看着沈棠进了一个火坑,可是他却半分不能阻止。他厌恶极了这种无能无力的感觉,恨不得在一夜之间长大,最起码能够护着她几分。
“看着有什么用,她是伯恩王府的人。姑娘家最怕惹了是非,就是被人惦记上也是一份过错。你若是不怕的,只管胡来,大不了公主府就是闹一次笑话,你且想想伯恩王府的老夫人能不能容不容得下她。”谢珑从小护着这个弟弟,当即想要去拽着他离开。
却被谢正辞轻轻避开。
谢正辞定眼看她,稚气的脸上带着认真,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我只是觉得她可怜些了,想要帮帮她。阿姐,我们不过是命好些,什么都有。她命不好,家道中落看人的脸色活着。我是想拉她一把,是我自愿的,千不该万不该也是我的不是,你为难她便是不对的。”
“你这是在怪我?”
“嗯。”谢正辞说着转身,“就是爹和娘知道了,也不会认同你。”
谢珑几乎要被气笑,甩着袖子就离开。
到了听松院,饶是持重如万嬷嬷也忍不住咋舌,“这是怎么了,瞧瞧这脸都是肿的。”
陆持由着小厮替他解了外面的披风,听到万嬷嬷的话,略微转头扫了一眼小姑娘脸上的伤,吩咐着:“去煮些鸡蛋,准备散淤的膏子,看着都是碍眼。”
听这话里的意思,万嬷嬷揣测也不是两个人之间起冲突了,心里疑惑更甚,是谁下了这么重的手?
她也不敢耽搁,连忙唤着丫鬟准备好东西。
等万嬷嬷出去了,陆持直接将小姑娘拽到一旁,捏着她的下巴,狭长的眸子微眯,在她的伤口上一寸寸地打量。
沈棠如同木偶般,随便他的摆弄。
边缘的地方已经有淤青,看着明显比另一边肿涨。她的肤色偏白,又是个娇气的,平日里稍微磕碰些,就会留下印子。
现在六分的伤口就已经是触目心惊,陆持颇为惋惜地摸了摸,“怎么不还手的?”
“我敢的吗?”沈棠回了一句,心下有些后悔,可也有种既然说到这里,索性说了畅快的冲动,自嘲地笑了声,“我这巴掌可是值了不少,能帮到世子爷,也是值当的。”
陆持挑了眉,目光渐渐深沉下去,嘴角勾着一个凌冽的笑,“怎么,现在倒是使上小性子了?你可知道你这一巴掌就换了一个庄子,怎么做都是不亏的。”
“也是世子爷好手段。”沈棠咧着嘴,笑得惨淡,“我瞧着的谢姑娘的气还没出完,要不改天遇见了,我再凑上去,让她甩两下。”
“倒是不错的。”陆持说着说着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抬头去抚小姑娘的辫子,在碰到时毫不犹豫地往后一拽,迫使她抬起头。
眼神里没有一丝的温度,“沈棠,我的忍耐是限度的,不要过火了。”
头皮都是生疼的,沈棠咬着唇,想到来听松院后的种种。她原本可以像那些稚童一般,不知事地捧着碗糖水在大街小巷穿梭,可以去县衙找爹,等着他带自己回府,府里娘亲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们回来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伯恩王府里胆颤心惊地活着,像一个牲畜一样活着。
陆持见她不动了,手下滑时顺便搭上对襟棉衣的盘扣。
第一枚扣子被解开,沈棠猛然清醒过来,身子往后缩着,本能地按着颈间的手,一双含水的眸子怵惕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陆持淡声说,“松开。”
“不... ...不要... ...”小姑娘才开口,声音里就有了哭腔。
她不该活着的。
一双湿亮的眼睛里很快聚拢起水雾,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她伸手握着陆持的手,让他去掐自己的脖子,瞬间崩溃了下去,浑身都在颤抖,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哽咽:
“陆持... ...我求求... ..求求你了,杀了我... ...杀了我,我就不该活... ...着的,我该和娘亲... ...一起去死的... ...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活着,我... ...我该去死的!”
最后一句猛然拔高音调,歇斯底里,“陆持,让我去死好不好... ...”
在过去十几年的生活里,很多人匍匐在陆持的面前求过各种各样的东西,却独独没有一个人在他面前求死。
一个人究竟绝望到什么程度,才能连死亡都不惧怕?
陆持低头看面前的女孩,半张脸顶着个巴掌印,都是泪痕,头发凌乱,哭得喘不过气来。很丑,弱小到不堪一击,却让他心生出不该有的怜悯来。
万嬷嬷在外头就听见两个人的争执声,拿着漆花案托进来时仍旧吓了一跳,看着世子爷阴沉着张脸,估摸着沈姑娘到时候又要吃些苦头。
谁知道陆持看到她之后,只是转身,沉声吩咐,“替她收拾一下。”
失去支撑,小姑娘顺着桌子跌坐在地上,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手脚蜷缩起来,整张脸埋进膝盖里,双肩剧烈地抖动着,偶尔泄出两声隐忍到极致的哭声。
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哭起来也是让人不忍心。万嬷嬷将东西放在桌上,蹲下身将小姑娘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膀。
幼年的记忆被唤醒,眼中的热泪更甚,仍旧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万嬷嬷叹了一口气,柔声宽慰着:“好好的想要寻死做什么,这人死了,万事皆空倒是便宜,就剩活着的人在牵挂。一副棺材装着,多年后尘归尘,土归土,活着的人也不记着你了。”
她像是回忆起什么,“你们这些年纪小的,不知忌讳地乱说。等你到了老奴这个年纪,半只脚都迈进棺材里就知道了,这人啊,活着比什么都值当。”
屋子里一阵寂静,过了好半晌,才能听见小姑娘细哑的声音,“可像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万嬷嬷见她说话,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些,抬起小姑娘的手要将她扶起来,只是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前不如意了,总不见得一辈子都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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