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老太太脸色一变,原本朝向薛令怡的时候脸上带着的温和笑意落了回去,她没有转身,听着身后的那道脚步声逼近,冷声道:“方才在马车内同你说的那些,你可都记得了?”
赵孟彧缓步走来,抬眸看了一眼被抱在宋氏怀里的薛令怡。
他温和一笑,对宋氏与孟老太太行礼:“见过老夫人与将军夫人。”
他又朝着自己的祖母行礼:“孙儿见过祖母。”
乔老太太挥了挥手;“既是将我的话听到心里了,那便赶紧去做,若是抄不完,今日便不带你回侯府了。”
赵孟彧也不顶撞,只轻缓一笑,笑着点头。
薛令怡看着乔老太太对待赵孟彧的态度,心里犯疑。
小侯爷多好的一个人……怎着乔老太太,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喜欢他?
除了最开始在府里遇见了赵孟彧一回,后来乔老太太再来找她祖母玩儿,好像再也未曾将赵孟彧带来过,她有心同赵孟彧搞好关系,都无从入手。
薛令怡从宋氏的怀里下来了,她快步去追赵孟彧,却被乔老太太拦住:“他犯了错,奶奶要罚他,咱们阿胭是乖孩子,就莫要跟着了。”
薛令怡惶然睁着眼,犯错?
乔老太太莫不是说反了?她和赵孟彧两个人,一看她才是擅长惹是生非的那一个。
她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彧哥哥犯了什么错?”
“他偷拿了书房里的书。”乔老太太重重哼了一声,“真把侯府当他可以撒野的地方了,小时候有这偷拿东西的毛病,日后不知得成什么样子?”
薛令怡心里更觉古怪了。
小侯爷是穆安侯爷唯一的儿子,穆安侯爷当初做的是恩宁长公主的驸马,长公主薨了之后,驸马不得再娶,那穆安侯爷膝下就只能有赵孟彧唯一一个儿子,日后侯府便是赵孟彧的地方,怎还不准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了?
孟老太太瞧着气氛有些僵硬,上前对乔老太太说道:“也是你过分严苛,若是我家孙儿孙女有谁去书房偷书看,我定要到这寺庙来捐百两黄金做香火钱来叩谢佛祖。我巴不得我薛家有哪个孩子是个喜欢书的。”
乔老太太垂了垂眼睑,笑容说不出是欣慰还是苦涩。
弥陀寺后有桃花,孟老太太的安排是这一行人到寺庙里供奉好了香火、好好拜拜佛,便到寺庙后的山上看花。
只是这刚进弥陀寺不久,才拜了一半佛像,忽听见外头的僧尼都乱作一团,都在往外走。
孟老太太久经风霜,一眼看出外面是出了大事,拦住了要往外走的乔老太太:“在这等等。”
在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最好莫要掺进去,不然指不定会惹上什么样的灾祸。
只是孟老太太再一回身,却忽然发现,佛像下的圆垫上,只跪着虔诚闭着眼睛的宋氏,而她那孙女儿,却不见了。
……
孟老太太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薛令怡想。
她这些日子以来怀疑妙秋很久了,可这妙秋就是个清清白白的正派模样,她除了知道妙秋确有害人的动作,其余的像是妙秋为什么要加害于她与她母亲,又是从何时开始的,一并不知不晓。
薛令怡混在那群身着灰色僧袍的僧尼中间往外跑,她穿着粉衣兰裙与红头小绣鞋,鲜亮的颜色让她在这些个子比她高了许多的人中间有些显眼,很快就有僧人发现了薛令怡,将她拦住,不让她继续往前。
薛令怡好不容易才趁着自己祖母与别人交谈,而母亲闭目跪着祈福的工夫从佛堂里跑出来,可不愿意白跑一趟什么都没看到就回去,诓那僧人:“哎呦我肚子疼。”
僧人见薛令怡这一身富贵的打扮,再看看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容颜,便知道她定然是京城大户家中的女儿,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得罪的,拦不敢过分拦着,却也不放行,听薛令怡喊肚子疼,立刻说道:“那贫僧带小施主去寻家人可好?”
“自然不好。”
薛令怡脸色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听见外面吵闹,心中烦躁,才会肚子疼,你们若是都别往外跑了,不吵了,我也就好了。”
“这……”这僧人也不想弥陀寺是这般混乱无秩序的场面,奈何差点出事的那位可是这整个王朝命脉上的人物。
他皱着眉看着薛令怡:“那小施主便忍忍?”
“你没法让他们不跑,那你告诉我,为何你们要往外跑?”
“不可说。”僧人容色一正,立刻拒绝。
他抬眼向周围一看,现在他所在的位置往南,正好有一间禅房,僧人心里拿定主意,换了温和语气,对薛令怡说道:“小施主若是想知道,便随我到那禅房去问问法师,我人微言轻,有些事说不得,但是法师德高望重,可将今日所生之事告诉施主。”
薛令怡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等着她跟着这僧人到了禅房,刚走进去,还什么都没看见,就听见了身后“吧嗒”一声门栓落下的声音,身子一凛,立刻奔往门边,努力够到了门把儿,却什么都拉不开了。
那将她关进来的恶僧在门外说道:“小施主莫要着急,待三刻之后,我便寻人来给你开门,若有唐突,还请小施主恕罪。”
说完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
薛令怡愤然捶了一下门。
她以为自己足够小心了,却不想被一个和尚给骗了。
这世道,出家人竟然也能打诳语。
三刻,三刻之后她再出去,怕是祖母让来寻她的人就要找到她了,她还能探查出些什么来?
薛令怡正恼怒着,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极为温润的轻笑声。
“你怎也被关进来了?”
薛令怡回过头去,这禅房里竟然还真有人?
禅房里光线昏暗,她往窗边看,能看见窗下有一张简陋的并无任何花饰的几案,而一个身穿褂子的蓝布竹阑衫的公子,正跪坐在几前。
他右手执着一支朱笔,左手挽袖,身姿端庄挺拔,做一副写字姿势,修眉凤目,面容清俊。
薛令怡看清了这人的面容,立刻就跑向了他:“彧哥哥!”
因着心中过分欢喜,薛令怡跑得有些快,待到了赵孟彧身边,被赵孟彧伸出手来扶住。
薛令怡跑累了,气喘吁吁,她也在赵孟彧身边,和赵孟彧一般姿势地跪坐了下来,还往赵孟彧身边移了移,才抬眼看他:“彧哥哥怎么也被关在这儿?可是也被那和尚诓骗了?”
“你竟是被这庙里的僧人诓骗了?”赵孟彧微微笑了声,“原来这尽是高僧的弥陀寺竟是如此?连个六岁小儿都诓骗?”
薛令怡可劲儿点头,她看了眼几案上摊开的宣纸,指着问道:“彧哥哥被关在这里无聊了,才来习字的吗?”
她看着宣纸上飘逸的字体,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字真好看。”
“我是被罚了。”赵孟彧淡然说道,继续写字,“听那僧人说三刻之后放你出去,若是你觉得无聊,便在这里看我写字便是。”
“被罚?”薛令怡忽然想起了在庙前乔老太太的那些话,“可是被你祖母罚了?”
赵孟彧唇角轻轻扯动了一下,只点了点头。
薛令怡累了,趴在了案上,偏着小脸儿看着赵孟彧:“我祖母也经常罚我,也喜欢罚我写字,怪不得她二人关系好,原来罚人的手段都一样。”
赵孟彧垂眼看了眼趴在案上的小姑娘,他朱笔上写下的字墨黑如夜,这小姑娘的脸色却白皙得像是枝头刚绽放的梨花,倒是好看。
只是看她眼睑微垂,倒像是真的在为她祖母罚她的事情困惑,赵孟彧淡声提点她道:“你祖母是为你好。”
薛令怡跟着道:“彧哥哥被罚了也莫要难过,乔老夫人也是为了你好。”
赵孟彧并未多说什么,只行云流水地继续写字。
他那祖母,根本不将他视作孙儿。
刚提笔写完一行,身边的那道软软的白团子忽然不见了,赵孟彧一抬眼,薛令怡原来是跑到了几案另一头,拿起了砚石在研墨。
她的手小到拿着砚石都显得有些吃力,见他瞧她,立刻朝着他笑了,笑起来的样子倒是真像是枝头初绽的梨花,干净又甜美。
“彧哥哥,你想不想逃出去啊?”
“不想。”赵孟彧很快垂下眼去。
在此处写字,倒是清净,虽说突然进来了个不速之客,这不速之客不吵不闹,还会研墨,继续待在这里也无妨。
若是他想逃,此处才拘不住他。
薛令怡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她该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直白问一个君子要不要做逃走这样的事情的,逃跑这事一向是她才会做的。
薛令怡等了一会儿,约莫着又过了一刻,心里也便有些着急了,再度开口问道:“彧哥哥能帮帮阿胭吗?”
赵孟彧动作一顿,抬眼看她:“何事?”
薛令怡琢磨着该怎么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阿胭听说山后桃花甚好,想让彧哥哥此刻便将阿胭带去看桃花。”
她将“此刻”二字,咬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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