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大丫鬟步伐扎实稳当地抱着她孙女儿走了,孟老太太心里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招招手,唤来另一个丫鬟,吩咐道:“再过一个时辰,去府库要二两银子,去花鸟市上,挑只八哥回来,仔细挑个颜色好看的,送到鹿鸣居去。”
临到这丫鬟出门,孟老太太又将她叫住:“到鹿鸣居去的时候,记得告诉姑娘,这是她祖父知晓了她今日待妙秋师父礼数周全,奖赏她的。”
小丫鬟应喏离去。
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孟老太太避开了乔老太太似笑非笑调侃一般看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妙秋。
孟老太太问道:“妙秋师父,老身今日,还有一事相求。”
“老夫人但说无妨。”
孟老太太徐徐开了口:“我长子近些日子在外征战……”
妙秋的目光微凝,眯了眯眼,打断了孟老太太的话:“老夫人可是在担忧前线战事?”
“倒也担心,只是眼下老身想说的,并非此事。”孟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渐渐加快了些,目光微微晃动,“老身是想问询妙秋师父……算了。”
孟老太太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了。
有件事,她想让妙秋帮忙拿个主意,可这话还没说出来,她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妥。
她在想,给在外征战的儿子纳个妾……
但是儿子的性子刚硬,又钟情于宋氏,她若在这事上擅做决断,怕是会让母子离心。
“老身再考虑考虑。”孟老太太捻着檀木佛珠串的手停住了,手指停在一个佛珠上反复捻着,面上带着浓浓的忧虑。
她那小孙儿在临近年关的灯会上被人抱走,找了三个月,没有任何动静,眼看着毫无希望。
而她那大儿媳宋氏是个弱柳扶风的身子,因着许久找不到她那小孙子,病了多日了。
她大儿子薛礼贵为伯爷,可就宋氏一个正妻而已,她曾经觉得不太妥当,可是看着儿子他与宋氏琴瑟和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倒也没多管什么。
可是现在,宋氏所出的那个小孙儿走丢了,这宋氏又病了,等她儿子回来了,不知这宋氏是否还能给她儿子延续香火。
若是不能替她儿子绵延香火,这宋氏再美,又有什么用?
孟老太太想起自己走丢的小孙儿便是一阵心痛。
她所有的孙儿里,就属小孙儿薛令竹最是聪慧足智,性子也不似他阿姐那般不听话,贴心懂事得很。
她那小小的、乖乖的孙儿……蛮哥儿……怎么,怎么就走丢了?
切肤之痛,只让她夜夜不能寐。直到用了妙秋的药,这些时日以来心口窝常常疼痛的毛病消减了些,也能安稳入睡了,她才觉得妙秋的医术当真高明。
薛家的男人在外挣功名,她需得、她只能好好管着薛家的后宅事,不能沉溺于一些无法挽救的事上。
孟老太太心底的悲痛越发深重,面上却丝毫的悲怆都不显,目光淡然如沉沉秋水。
她缓缓开口,继续说道:“先说件旁的事,妙秋师父医术既然如此高明,老身想麻烦师父在薛府上留宿几日,帮忙看看我大儿媳的身子。”
若这宋氏能调养好身子,为她长子再诞下至少一子,那她便不再想纳妾一事,不然无论如何,她都是要为儿子以后的香火考虑,想些别的法子的。
……
薛令怡被这大丫鬟抱出了明如居,起先挣扎了两下,后来发现无甚用处,那丫鬟依旧抱她抱得死紧,也就消停了下来。
挣扎也跑不了,那她就在这丫鬟怀里歇着好了。
薛令怡在大丫鬟的怀里挪了挪身子,寻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身子放松了下来,惬意地窝在丫鬟的怀里了。
从明如居里头走出来的这个大丫鬟这会儿,却是满头大汗。
薛令怡身量小又轻,丫鬟额上这汗自然不是累的,更多的来源于怕。
怕自家姑娘是铁了心地不愿意离开老夫人的院子,怕姑娘在她怀里不安分起来,开始吵闹,怕姑娘小心眼地记了她的仇。
要知道薛府里头,做鹿鸣居的丫鬟最难。姑娘任性,但凡她有一点不顺心的,不止自个儿不开心起来会哭会闹,更要命的是府里头的几位爷和几位少爷,要让他们知道了有谁敢惹姑娘不开心,只会偏心护着姑娘……
招惹了谁也不能招惹了自家姑娘,老夫人嘱咐她来把姑娘抱回鹿鸣居,还真是扔给了她一块烫手山药。
只是……这大丫鬟身子微微绷紧地走了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怀里头的这块小小的烫手山药,现在安分得很,没一点动静。
这是……睡着了?
丫鬟停住了步子,垂头看了一眼。
姑娘没睡,在她怀里老老实实的。
瞧见她在看她,姑娘还眨巴着她那双漂亮极了的眼睛,朝着她轻轻一笑。
丫鬟愣了一下。
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弯成小月牙的眼睛里像是藏着星辰一样,晶亮亮的。
虽说姑娘的脸上带着隐隐的孱弱之色,可姑娘这底子好的要命,肌肤像雪一样,五官是一等一的精致,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挂着软绵绵的笑容,俏皮可爱。
这般乖巧讨喜的面容,又是这府里头唯一的嫡出闺女,怪不得这薛家一大家子男人都把姑娘当宝贝疙瘩来疼。
便是她这个胆小的丫鬟,前一瞬还提心吊胆的,怕极了这小人儿发火胡闹,现下瞧见她一笑,心就软了,哪还有什么害怕,巴不得多抱她一会儿。
“茗乐。”薛令怡忽然开口道出了这大丫鬟的名字。
丫鬟一顿,眼里满是疑惑与震惊地看着薛令怡:“姑娘……何事?”
她虽说是个家生子,自小就在明如堂里伺候着,早早就成了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在府内早就混了个脸熟,可是这明如堂里丫鬟可不止她一个,单一等丫鬟就有好几个,姑娘这……怎么就记住了她的名字了?
薛令怡闻言,抿唇笑了笑。
这丫鬟果然叫做茗乐。
虽说占了多活一世的便宜,可她前世性子惫懒,懒得管太多事,能记住的实在不多,也不会刻意去记祖母院里一个丫鬟的名字。
一开始她确实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后来被这丫鬟抱着觉得舒服,身子发懒,心思却活泛了起来,脑海里突然就蹦出来“茗乐”这么个名字。
看这丫鬟的反应,她确确实实是茗乐没错了。
薛令怡本来还不确定抱她的这个丫鬟叫“茗乐”,现在听这丫鬟答话了,心中方才确定了下来。
“茗乐,你带我去清辞院那儿。”薛令怡吩咐道。
清辞院是令怡母亲宋氏的院子。
茗乐微微皱眉:“老夫人是让婢子把姑娘给送回鹿鸣居去……”
“茗乐稍稍走远些,打我娘亲的院前经过,阿胭好过去看眼娘亲,而后再从清辞院,回到鹿鸣居去,如何?”
茗乐的步子小了些,皱起眉来思忖。
薛令怡笑眼盈盈地同她继续商量,嗓音格外软甜:“这样说起来,只是绕了个弯儿罢了,也就不会违了祖母的意思。你说好不好?”
茗乐低头,看着薛令怡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水光微闪,满眼祈求,有些犹豫。
她仔细琢磨了琢磨,觉着事情有些不对,于是拒绝:“婢子觉得不太妥当。”
薛令怡嘴角撇了一下,忽然看见了什么,眸中的盈盈水光一闪,下一刻竟是带着哭腔地说道:“我只是想和祖母说说话。我被人欺负了,我想一个人同祖母说话,祖母不准,你也不准……阿胭委屈……”
薛令怡眼里憋着泪的时候,先红了小小的鼻头,后湿了眼角,梨花带雨,可怜兮兮。
茗乐一下子慌了神:“婢子……婢子不是不准,只是听从老夫人吩咐才把姑娘抱出来了,姑娘,姑娘您别哭啊……”
茗乐胆小,见哄不好薛令怡,越发着急。
那些丫鬟惹着薛令怡不开心了都会遭到府内少爷的责骂,她这直接把姑娘弄哭了……
夭寿了。
茗乐也想哭了。
“把人给我。”茗乐正束手无策,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格外清朗的少年的声音。
薛令怡的哭声也立刻止住了。
她这身子气力不足,哭起来还真挺累的。
她朝着缓步走过来的赵孟彧张开了手。
茗乐不识这走过来的清俊少年是何人,不敢松手。
薛令怡却往上伸着胳膊,小半身子都探了出去:“我要彧哥哥抱着。”
她的声线里还残留着一分弱弱的哭腔。
赵孟彧不理会茗乐的防备,展臂把薛令怡给抱了出来。
他垂头,小姑娘正微微张着樱桃红的唇瓣,细细喘着气,白皙的脸颊上、秀气的鼻尖和眼角边上,都残留着几点微红。
“哭了?”他问。
“嗯。”薛令怡很是信赖地往他脖颈边倚了倚,然后缓缓调整着她自己的呼吸。
刚才还不是嚎啕大哭,都快累死她了,她这身子真的太弱了。
赶紧歇会儿。
“方才你说这丫鬟不让你见祖母……也未能同你祖母说上话,是何故?”赵孟彧等薛令怡的呼吸缓和了下来之后才问道。
“和茗乐无关。”薛令怡垂下眼皮去,她的睫毛太长,微微往上翘着,睫尾上还沾着泪,轻轻颤着:“是祖母她要赶阿胭走。”
方才她会突然哭闹,不过是因为一抬首,恰好看见了往另一个方向走的赵孟彧。
少年步伐稳健,身子挺拔,她想吸引他过来,才吵闹了起来。
至于茗乐……茗乐确实是未曾做错什么的。
薛令怡想着,忽然甜甜道了句:“而且,阿胭喜欢让彧哥哥抱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