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凝视着央央脖颈的那颗铃铛。
铃铛很小,大拇指头大小,每一处细节都很精致。
看起来是银子的,可那光泽与金银截然不同。
和尚从小见过不少珍稀宝贝,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小铃铛并非凡品。
央央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眼中满满都是想要让他解开的真挚。
和尚过了许久,垂下了眸。
“……贫僧会给施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找一个有庇护之力的人,施主请放心。”
他没有回答央央的话。更没有上手去摘那颗铃铛。
央央抿了抿唇,淡定把铃铛塞了回去。
就知道一次不能成功。
罢了,起码还跟着他呢,有的是机会。
和尚离开京城游历两年之久,所走过的大河山川之中,能够平安保护一个少女孤身的地方却少之又少。
平罗县是附近一个较为繁华的县,决非记得过去途径此处,大多是善良宽厚之辈。
央央什么也不管,只悠悠然抱着包袱跟着和尚走就是了。
她有一百两银子,若是说买个单家独户的院子,也不是不行。可有了房子又如何呢,一个从村子里刚出来的及笄少女,能有什么别的出路?
哪怕用这些银钱去起一户做个生意,那么央央守得住守不住,也不一定。况且开门迎客的商户总是有着各种事儿,央央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儿,没有那个脸皮能去周旋人脉打交道。
这个道理决非也懂。
他只能先带着央央去了县里一家最大的客栈。
花钱在其次,央央的安全最为重要。
她刚经历了那些,又是第一次出门,和尚想竭尽全力让她有安全感。
手上有钱的是央央,央央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银子,对着掌柜的小声说:“一间房。”
掌柜的见来了一个瘦弱的少女,身后跟着个清隽的和尚,收银子的时候,张大了嘴,看决非的目光,犹如看罪恶至极的淫|僧。
站在央央身后的和尚张了张嘴,发现这种情况他说什么都不对。
他人的看法,到底只是他人。现今这个情况,央央离不得他,毫无安全只能紧紧抓着他,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反正之前……他也不是没有和央央同一个房间过。念一夜的经,打坐,总能应对过去。
央央预付了三两银子给客栈,换来了一间上房的十天暂住。
“施主在家时,可曾学过什么傍身技法?”
出了那个地方,央央已经换了自己戴孝的那些物饰,瞧着已经只是个穿戴素淡的少女。
她在整理床铺,弯着腰捋平了被褥,闻言歪头想了想。
“在家时,父母兄长都不曾要求我什么。”
央央面带赧然。
她越是没有技巧,什么都不会,和尚越放心不下。
果不其然,决非一宿都难以入睡。
他打了个地铺,打坐了大半夜思考着该给央央一个什么样的立身手段才行。
央央第二天就主动出去找活儿了。
她一个农家小姑娘,能找的到的活计太少了。
旁人一问,是没有了家的外地人,还长得这么漂亮,谁都不肯要。
还有大爷大娘指点央央。
“小姑娘生得漂亮,直接找个人嫁了不好么?”
和尚就远远跟着央央,看着她一路找了多家做活计的地方,酒楼不要,绣坊不要,就连浆洗衣服的地方都不要她。
“小姑娘若是真的要找个活计,为何不把自己卖了去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呢。”
就有好心的大娘对央央说道。
央央已经奔波了半天了,快五月的日头,晒得她小脸通红,抬袖抹一抹,额头都是汗。
决非跟在她的身后,默默去小摊贩处买了一份绿豆汤送去给她。
“施主不用着急,慢慢来。”
央央接过绿豆汤,神色黯淡:“可是不快点的话,大师您离开了,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她低着头,是无比的失落。
和尚无言以对。
他总是要离开的,不会一直陪在央央的身侧。
最终,决非什么也没有说,只默默陪着央央连着找了三天的活计。
所有人都说,让央央直接找个夫家嫁了就是,央央扭头就问和尚:“大师,他们都让我嫁了,去依靠丈夫,您觉着呢?”
和尚双手合十,眉眸不动:“施主自行决断就是。”
他不能去替央央做任何决定。
更何况,他也无权。
只不过是偶尔的一个机缘巧合,才会造就如今的局面。
央央却静静看着和尚。
“如果我说,我要嫁的话……”
她咬着唇,欲语还休。
和尚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央央没有说下去,扬起了笑遮盖了自己的无力,淡淡道:“罢了,说这个又有何用。大师,我继续去城北看看。”
平罗县不大,不少人都知道,有个刚及笄的少女身后跟着一个高大英俊的和尚,在找一个给女孩儿的活计。
牙婆就主动找上门来。
“可真是个水灵的姑娘!十五岁的年纪,除了出嫁还真的找不到一个别的活计,可偏了巧,姑娘撞大运了。”
那牙婆一来就上下打量了央央,嘴角止不住地笑。
“家里是没有人了吧,” 那牙婆不着痕迹看了眼在门口守着的和尚,笑吟吟对央央说道,“我这头呢,有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找个丫鬟,要求不高,人踏实心眼好,买回去就能做活儿的。只一条,要签了卖身契的,日后是一直跟着主子姑娘的。”
央央咬着唇:“您让我想想可好?”
“好是好,只是姑娘得好好考虑,人家只是路过,前一个丫头路上病没了,临时找个丫鬟的。这么好的机会可是日后没有了。”
那牙婆想了想,又神神秘秘给央央说:“听说那姑娘,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出身呢。”
央央若有所思看向和尚。
决非守在门口,给她们留出了谈话的空间。他像是混不在意,并未关注里面。
送走了牙婆,央央请决非坐下,给他递了一杯茶。
“刚刚那是个牙婆,来与我说,京城路过的一个大户人家的主子姑娘选个丫头,令我去呢。”
央央试探着问:“大师以为如何?”
丫头?
决非出身王府,小的时候身边用过丫鬟,大一点了多是小子,也有几个嬷嬷。但是他母亲身板一直是用着丫鬟的,那些丫鬟分一二三等,伺候在他母亲身边。
丫鬟要做的事情就是伺候人,央央也要去伺候人么?
决非犹豫再三,谨慎地没有开口,默默看着央央。
央央微微一笑。
“我打算去看看,毕竟我不是有大师一直照顾的。若是卖身做了丫鬟,主子姑娘仁慈,许是以后也能有个人照顾。”
决非垂眸。
“施主决定即可。”
那京城大户人家说是主家姓连,姑娘很巧也在此间客栈落足。
“嬷嬷,你说她会来么。”
和央央所在的上房不同,这户人家住在客栈里单独分出来的院子。
主子姑娘叫做连月,侧倚栏轩,咬着唇绞着手里帕子,眉目含忧。
她从遥远的荆楚回来的途中,身边丫头病没了,在这个县上落脚的时候,可巧听人说,有个相貌端正的姑娘找活计,家中没人的一个小姑娘。
连月的嬷嬷就建议买个先凑合用着,签了卖身契带回家,成了就留着,不成了就打发了。
没料到外头说,那个姑娘长得漂亮,多亏了有个和尚一直跟着,才没有出事。
一个和尚?
连月就想到那个少女时期一直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
起初只是因为和尚的身份让她想了想那个多年不见的人,后来在客栈,嬷嬷出去时无意撞见了央央和决非,一眼就认出来和尚就是故人。
连月不敢相信外面说的,那位居然会保护一个女子,寸步不离。
连月忍不住,自己去看了。
那是央央顶着大热的天出去,累得一身热气腾腾回来,用手扇着风跨过客栈的门槛。
紧随在她身后的决非熟门熟路去找了掌柜的要了一碗绿豆汤,又一把蒲扇,让央央喝着汤,自己轻轻给送着风。
他每一个动作都看着很守礼,甚至让人觉不出过度,就像是随手的动作。可偏偏就连月知道,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十分十分的上心了。
连月怎么也没有想到,阔别两三年的故人居然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眼前。
素来对旁人不理不睬淡漠至极的他,居然也学会了照顾他人。
连月站在楼上,静静看着那个少女对着和尚露出了腼腆地笑,也看着和尚不着痕迹落在少女身上的专注目光。
嬷嬷是最知道她心思的人,见主子这么惆怅,实在看不过眼,寻思着央央不过一个山野村女,使点手段的事,轻松就能解决了去。于是就有了选丫鬟一事。
央央一身素裙,干干净净的打扮,提裙跨过了小院门槛。
纤瘦的少女步步而来时,依稀能看见拱门外,守护着的和尚那一缕青灰色僧袍衣角。
微风拂过,央央抿着唇远远对着连月露出了一个笑脸,眉眼弯弯,如狐的狡黠。
话本世界的女主连月,她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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