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翔在负责人那里查了半天,他手快又眼神好,那唰唰唰翻页的样子把负责人惊得像在看神童,总之,孙小爷这种时候也拿出了一种“成绩不好也要翻卷翻成学霸”的气势来。
眼镜少年的推测没错,乔母的墓碑就在这里。
可等孙翔回来时,乔栖已经昏沉到走不动路了。
孙翔这么来回跑,一见她这状况,二话不说就把她背起来了,看得眼镜少年眉头就没松开过。
对方这副誓死也要把人送过去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劝不住的。
眼镜少年下了判断,但他能做的只有提前叫救护车过来——接听的人在听到他报地是个墓地时差点没破口大骂,还好他迅速说明了情况。
而实际上,乔栖真正见到母亲墓碑的时间,仅有不到三分钟。
她看到了母亲的照片,摸到了母亲的名字,也脚踏实地地站在了母亲的面前。
这对她来说,就是全部了。
乔栖很满足。
心愿实现的时候,也意味着支撑她一路走来的那股力量不复存在了。
病魔总是以人心为食,姑娘伤心时,它大肆伤害她,而她满足时,它就可以一口吞噬掉这个年幼的女孩了。
孙翔和眼镜少年从火车站相遇,一路到了墓地,最后双双停在了急诊室面前。
眼镜少年不是没来过医院,却是第一次看到急诊室三个大字在自己面前亮起灯来,刺眼得让他忍不住取下眼镜擦了擦镜片。
这么点时间,孙翔早就先他一步找个地方坐下了,当场来了个B市瘫。
孙翔长长地呼口气:“累死了,这破小鬼就会给人添麻烦。”
眼睛少年沉默,觉得这两人根本半斤八两。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他改换的那班火车发动时间还很充裕,从医院到火车站不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这样圆满的时间安排令他十分满意。
短时间内还算空闲的眼镜少年选择先在原地休息,也没四处多看,径自坐到了孙翔长椅的另一端,像在火车站时一样,两人能隔多远就隔多远。
孙翔本来挺无所谓他坐哪的,但紧接着就听到那道班主任似的声音开始给他讲数学题:
“你们来这里应该至少花了五个小时以上的车程,在车站耽误了至少四十五分钟,去墓地花了一个小时10分钟,总共七个小时以上。”
“哦,还挺久的。”孙翔没头没脑地想。
“但她扫墓不过三分钟。”眼镜少年说。
“你想教育我浪费时间?”
”不,相反。”
始终目视前方的眼镜少年转过头。
他眼神平静,注视孙翔时,话语里多了些重量:
“能为仅仅三分钟花费七个小时,若是值得,我也会这么做。”
“嘁。”孙翔不屑地扭过头,“你们这群书呆子就爱想这。”
他从来不计算这个,别说三分钟,就算乔栖只看了一秒都足够了。
孙小爷觉得自己做到了答应的事就很爽,完不成就会特膈应,就这么简单。
眼镜少年不置可否,他承认孙翔做事厉害到令他敬佩,但要他支持这种胡闹的做法亦或是因此肯定孙翔整个人,还差是太多了。
两个人等在急救室外,看人进进出出半天。
眼镜少年没什么反应,但孙翔是有点坐不住了。他胡乱抓了把头发,叫了声:“我说戴眼镜的。”
“我有名字。”
“你又没说。”
“自我介绍时先介绍自己才是礼节吧。”
真够麻烦的。
孙小爷倔劲儿也上来了:“行,谁先说名字谁就输。”
……这家伙还真是彻头彻尾的小学生啊。
眼睛少年觉得自己比他大,和这小鬼叫劲也太幼稚了。
他长叹了口气,只能先行开口。
“我叫张……”
“啪——”
刺耳的回声让整个走廊都静止不动了。
张新杰还没回过神来,身边嚣张跋扈的小鬼就已经被打到了地上,看得周围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孙翔捂着自己剧痛的脸,长嘶了一声,脑袋都被打得嗡嗡乱叫,有点反应不及。
但他面前的男人简直快要气疯了,眼睛都瞪出血丝来,看孙翔的样子无异于在看屠了他家满门的仇人。
他现在恨不得掐死这小鬼。
乔父不敢置信自己居然会听到女儿从医院失踪的消息。
他整整找了一上午,四处逼问院里那几个小鬼也只得到他们在Q市的消息,具体在哪,谁都不知道。
那时候乔父除了当场买机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而接到孙翔电话那一刻,他这心脏更是差点没吓停过去。
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独自跑到Q市去了。
他们在小区里就是胆大包天到上房揭瓦他都管不着,也没那个时间去理会,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孙翔根本他妈是在要他女儿的命啊!
“你知不知道栖栖她——”
乔父气都喘不过来了,双肩剧烈起伏,指着急诊室的手都在发颤,怎么也说不出来生病俩字。
死亡,生病,接连砸在这个男人生命中的四个字足以压垮他了。
那边护士长第一反应就是来劝架让家属先安静下来,打小孩未免太没品了。
但不等旁人劝架,那捂着红肿的脸坐在地上的小孩儿就自己先爬起来了。
“废什么话!我当然知道了啊!”
“那你还敢带她!!!”
“那你带她来啊!”
他要能带栖栖来,还会把她放医院?
这混球小子说话长不长脑子?!
乔父气得浑身发抖,就差再给孙翔一巴掌了。
而孙翔也是牛逼,顶着张肿脸,倔得一步不让。
他孙小爷从小到大就没怕过谁,连自己爹妈都敢正面叫板,还能怕了这邻居家的爹妈?
开玩笑。
你凶,他孙翔就能更凶。
这俩一大一小怒怼的现场跟两头狼对峙一样,周围人一步都不敢上前。
唯一算得上关系者的张新杰默然坐在原地,什么都没说。
十二岁的少年虽然不清楚前因,却也很明白孙翔是理亏的那边,就孙翔这种做法,正常父母不疯了才怪。
但张新杰又开始想,这世上,“理亏”一词用得很多,却好像没什么人提及“情亏”这种说法。
在他眼里,面前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两个极端的代名词,谁都可以占理,也谁都有错,争不出个结果来的。
万幸医院不是个能允许人肆意吵架的地方,一大一小两个人被迅速分开五米远。
俩人站在走廊左右两道墙边,谁都不理谁。
张新杰注视这一幕,终归是叹了口气,先走到孙翔旁边,简单道:“你先去把脸处理一下。”
这话听得火气没消下去的孙翔更不悦了,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我只是忠告,”张新杰似有若无把视线分给急诊室,“我不认为她出来后看到你这副样子会高兴。”
孙翔倒不怕乔栖不高兴,但他确实觉得那小鬼掉金豆豆的样子很麻烦。
于是孙翔不耐烦地揉了把头发,转身就走。
对于这个帮了他们大忙的四眼,孙翔能在气头上分他点理智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张新杰没在乎这个,直到孙翔拐走后才转过身,才走到那个气得直咳嗽的叔叔面前。
“这位叔叔。”
乔父正捶着胸口,几天就经历了丧失亡妻和亲生女儿进急诊室两件大事,身体状况也很糟糕,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的铮铮血丝一目了然。
他抬头看了眼这个陌生的少年,对小孩子的耐性可以说是差到了最低点:“你也是那小子的朋友?”
张新杰淡淡地说:“不算,只是帮了他们一下。”
“帮?帮他把我女儿送进急诊室吗?”
“也不算,毕竟要求我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就是您女儿,另外,要来这里也是令千金自己的意愿。”
乔父还没说话,张新杰接着说:“我只是帮他们找到了她母亲的墓地而已。”
乔父瞳孔焦距剧烈收缩,抿紧了嘴,嘴唇泛白,硬是一句话都没说。
在乔父坐着,张新杰站着的情况下,两人的视线也达成了平视。
就算是与陌生的长辈说话,少年也不卑不亢,语气里秉持最基础的礼貌,更没对刚才的闹剧做出任何评价。
他只是觉得有必要把事实告诉这位父亲,无关感情,只是监护人知情权的问题而已。
所以他一五一十道:
“您女儿告诉我,她跟那家伙说想来Q市。”
“然后他就带她来了。”
“您女儿见到了她母亲的墓。”
“从表情上来看,我想她应该是很高兴的,但随后就昏倒了,救护车在随后十七分钟的时间到达,时间太晚,高烧已经拖到必须送入急诊室的地步了。”
“这点我很遗憾。”
张新杰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起伏,连自己的选择都不含任何主观感情,就像机器一样转述着,但就是这种语气,才更显得一字一句都是最真实的情况。
张新杰看到这位叔叔浑浊的眼睛里映出了自己,便也接着道:“从结果上来讲,说我帮他把令千金送进了急诊室,没什么错,我不否认,也感到很抱歉。”
“只是……”
站在乔父面前的少年总算停下了语速均匀的话语。
他想到那个牵着他的手说谢谢你陪我们胡闹的小女孩,也想到了那个在火车站转了半个多小时的无礼家伙。
这个也不过十二岁的少年,终归是在最后一句扬起了嘴角。
冬日里第一缕阳光,带着澄澈的暖意。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帮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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