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守夜,自古有之。
为了让大家更好的守夜,平日里只到八点就停电的电厂,这晚特意一直通电到凌晨。
聂家倒是买得起电视,但这个年代电视频道没几台,每天有电的时间又短,聂家两父子就没赶那个时髦买电视。
不过,家里有收音机,是那种需要天线接收信号的收音机。
当然在这个小山村里面,能收到的广播电台,除了省台外,就是中央广播电台。平日里聂国宸两父子大部分通过广播,了解国家的时事。
比起后世五花八门的广播节目,这个年代的广播节目少得可怜,但在这个缺乏娱乐节目的年代,有得听就不错,不会有人挑剔节目少。
吃过年夜饭后,一家四口人到堂屋里,边听广播边打叶子牌,守夜。
桌上摆着不少的干果,等待别人出牌的间隙,还可以吃干果打发时间。
广播里正播着齐越那富有诗意的朗诵声,很适合在这种时候听。
有消遣的东西,时间过得特别快,感觉没过多久,外头就陆陆续续有人放起了鞭炮。
接近凌晨了,几人把叶子牌一收,开始把准备好的瓜果茶等东西,摆到早先摆在院子里的八仙桌上,北朝房子面朝外,祭拜天地。
祭拜完,放了一串长长的鞭炮,大家又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各自回房睡觉。
哪怕睡得晚,第二天一早也得起来,不过大年初一不能拿扫把,不然会把一年的钱财都扫掉。不用下工又不用打扫卫生什么的,聂国宸两父子干脆撸起袖子,跟梅苗苗两母女一起包饺子。
其实多数人家是除夕这天多包一些饺子放着,正月初一这天就吃除夕包的饺子。
聂国宸不爱吃隔夜的东西,平日里忙李秋霜尚能每天做新鲜的饭菜,更不用说这种年节不用下地干活的时候。所以,昨天他们包的饺子,昨天就吃完,今天吃的要现包。
虽然四个人齐动手,但比起那些吃现成的人家,他们的早餐还是比别人晚了一些,还没吃完早餐,外头已经有人上门拜年。
正月初一的拜年,是社里相互之间,挨家挨户的拜年。
当然说是这样说,不可能真的每家每户都去拜年,大部分人都是到平常交好的人家拜年。
聂世荣早些年一直在部队,跟社里的人都谈不上相熟,倒是从小跟生母一起在社里长大的聂国宸有几个交好的人,上门更多的是李秋霜相熟的。
聂家是村头第一家,大家好像都商量好一样,第一站拜年都是从聂家开始。
有前两年的经验,李秋霜早就准备妥当,每个上门拜年的孩子,都给抓一把糖果,如果是大人上门就叫喝茶,请吃干果。
这年头不说糖果,就是白糖红糖都是稀罕物,能这么大方给上门的孩子一人一把糖的,也就这聂家了,孩子们很乐意来聂家拜年。
得了糖果的孩子们,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甜,吉祥的话,一句接一句出来。
“新年快乐!”
“家庭美满!”
“财源滚滚!”
“……”
好话谁都爱听,新年的第一天,好话就跟不要钱似的,一句连着一句,钻入他们的耳朵,一家人心情都很好。
除了得了糖果的孩子,吉祥话说得特别多,是那些扫盲班的人。什么‘步步高升’、什么‘事业更进一步’、什么‘学富五车’等等之类的。
这些词汇多是李秋霜交给他们的,他们借着过年的机会,把从她这里学到的好话,一一说给她听,让她知道他们能学以致用。
对老师来说,学生能把你所教的东西都掌握,那就是最好的回报。
所以听到这些人说这些话,李秋霜是真的开心。
看到在自己的努力下,原本的文盲一个个脱离这个行列,她只觉得很有成就感。
梅苗苗旁观自己的母亲,被一群人围绕着感激时,脸上那绚丽的笑容,清楚地意识到,她的母亲再也不是那个每天只知道,埋头干活的农村妇女,她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不识字的命运,并且还凭借自己所学的知识,去帮助更多人改变命运。
梅苗苗不懂母亲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主角的光环,她只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跟母亲一样,做喜欢的事,并帮能帮的人。
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心里的这份期盼,是一种对偶像的崇拜。
当一个人把另一个奉为偶像时,将在很长的人生里头,以这人为榜样,慢慢向这个人靠拢,最终将她性格中的长处都学过来。
待她长成跟母亲一样坚韧的女子时,她才恍然明白,自己上辈子究竟欠缺了什么,才导致被饿死的下场。
李秋霜可不知道,闺女无形中把她当成了榜样,并且在往后的人生中,指引着她不断朝着既定的目标奋力前进。
送走那些上门拜年的人,换他们一家四口出门给人拜年了。
一家人先一起去跟相交好的人家拜年,完了聂国宸去给自己交好的几人拜年,聂世荣也一样。后头就李秋霜带着女儿,去她交好的人家家里拜年。
这是李秋霜离婚四年后,第一次领着闺女在社里给大家拜年。
那些交好的人家都替她开心,同时称赞梅苗苗懂事了。
梅苗苗被夸得有些脸红,同时心里默默想着,合则大家都觉得自己先前的做法不成熟,只有她这个当事人自己不知道。
李秋霜担心闺女被说得不好意思,在谁家都没久坐,都是说几句吉祥话就离开。
待从最后一家出来,李秋霜才松了口气,“大家平日里没什么消遣的,就嘴巴说,你随便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
“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以前的确是我不懂事。”
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李秋霜很认真地说道,“就像你聂叔昨晚年夜饭上说的一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别在放心上,况且娘也没觉得你过去哪里做得不好。”
这就是她的亲娘,无论她做什么,都能包容她。
有她真好!
走到岔路的时候,她停下脚步问李秋霜,“今天是邻居相互拜年的日子,我想趁机给姑姑拜个年,往后几天我就不往高家林家窜了。”
梅敬仁昨晚就带着妻儿回来,据说这次会住到初五,梅苗苗一点不想撞上那一家人。
“没差几步路,我跟你走一趟。”
梅秀芳跟李秋霜同岁,大自己的弟弟足足十岁,当年她出嫁的时候,梅敬仁还是个小不点,那时候梅家的条件很是一般,所以梅秀芳嫁的男人,家里条件也就一般。
他们住的房子是那种土夯的老房子,很有些时日了,好在前两年里里外外都翻过,看着挺新的。除最小的女儿高林香外,梅秀芳上头还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已经都结婚,三儿子的婚事也定下来,开春就要结婚。
孩子成家是成家了,可还没分家都住一起。
房子本就不大,又要住一家十几口人,显得特别的拥堵。
李秋霜离婚前,日子比梅秀芳不好过多了,离婚后再婚的日子,却比她轻松多了。
这也是梅秀芳总喜欢说话酸她的原因之一。
母女两才走到高家门前,就听到房子里面,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还有梅秀芳劝说的声音,“杨阳,你是当舅舅的,理应礼让外甥,你就把玩具给柱子玩一下,等你要回去了,再还给你。”
“不行!我的东西凭什么要先给别人玩?!”
“只是让你分享跟外甥玩一下,又没要抢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气?!”
“我妈说的果然没错,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见着喜欢的东西就想往自己家里抢,简直不可理喻。我不在这里玩了,晨晨,咱们回家。”
稚嫩的、带着明显鄙夷的声音落后,屋子里就响起,打雷声一样的哭声。
两母女还没来得及躲开,房间里就跑出两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两人结结实实给撞了一下,要不是梅苗苗手快扶了一把,李秋霜铁定得被撞倒。
两个孩子好像没发现自己撞到人一样,脚步停都没停,直接越过他们继续往外走,梅苗苗想呵斥他们时,发现那两孩子已经跑远,不由低骂一声,“撞了人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真是没礼貌。”
李秋霜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臂,“好了,不过几岁大的孩子,何必跟他们计较。”
“当年那女人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嫌弃我这个嫌弃我那个,以为多了不起的人呢,教出来的孩子也不过如此。”
两母女说话的当口,房间里又跑了一个人出来,是高林香。
见他们站在门口,“苗苗你们来了,进屋坐吧,我去看着杨阳他们,不然磕伤碰伤了不好交代。”
房间里没要到玩具的孩子,正扯着嗓门嚎啕大哭,任梅秀芳怎么安慰都没用。
母女两觉得这会儿不是拜年的好时机,正想转身离开,听到高林香跟他们打招呼的梅秀芳已经走出来,“苗苗你这丫头也真是的,来了也不吭一声。”
说着,招呼人进屋坐。
梅秀芳都出来招呼了,直接走人显然不行,母女两只能跟在她身后往房里走。
高家一排的房子,共有无间,两头各带一间屋子,高林香四兄妹,外加梅秀芳两夫妻,正好一人一间房间。边上的两间一间做灶间,一间搁置各种东西。
梅秀芳领着他们到灶间坐,又给两母女泡了茶喝。
母女两各喝了杯茶,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起身告辞。
初一的拜年就是这样,梅秀芳也没留人。
只是当两母女走到门口时,却见刚刚撞到他们的男孩子,正朝高家走过来,跟在他们身后的年轻女子脸上带着愠怒,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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