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什利军令状下得果决,但实际上自己并没有底,一位淑女冒着名誉具毁的危险只为了和他订婚,实在是匪夷所思。但帕加索斯死前的悲鸣纠缠着他,彻夜难眠。他可以为了绅士的道义接受一位没有爱情的妻子,但绝不会娶一位谋害他童年伙伴的女人,即使她是他的表妹。
哪怕只是一点想象都无法接受。
亨利交给父亲,他则决定去找博伊德。
“我就知道你会来。”高大的红松下小个子少年望着他深陷丑闻的好友,“事情发生后奈特的心都碎了。”
“那你呢?”阿什利笑着问,“担心我吗?”
博伊德似乎没想到好友这种危机时刻还有心情开玩笑,但对方保持着好心情无疑给他一种鼓励。
“是的,非常担心你。我询问了家里的黑奴,看管马厩的黑孩子那天晚上闹肚子,他说在他离开的一段时间里拜托了亨利来照看马匹。”
“有两个田里干活的黑奴为他提供了不在场证明。”
事情到这里似乎已经很明了,一切证据都指向亨利,但对于阿什利来说这还不够。
“我想见见那个黑孩子。”阿什利说。
“当然,我把他带过来就是给你准备的。”博伊德朝身后的位置招招手,一个大眼睛的瘦小黑人从树丛后钻出来。
阿什利没有见过他,博伊德解释道,“小乔治是去年妈妈从外公家要来的,专门负责照顾我的奈特。”
“乔治,将那天晚上的事情说给威尔克斯先生听。”
“是的主人。”乔治听话地直入正题,“宴会那天夫人让我和吉米照顾白人老爷们的马,吉米说想去花园里凑热闹,马厩里也没有别的工作,我们就商量着他先去,然后再换我去。之后,大约七点钟的时候亨利带着酒和食物过来说要和我喝一杯。他是您的黑奴,您又是主人的朋友,我没有多考虑就答应了。我们一边吃喝一边聊天,大概半个钟头后我觉得肚子不舒服,亨利说可以替我照看马厩,让我先去解决。”
“当你回去时亨利还在那里吗?”阿什利追问。
“不……我耽误了很久,回去时吉米已经回来了。我询问过他亨利的情况,他说回来时亨利还在。”
博伊德太了解好友,不需要开口就已经了解一切。
“走吧,我们去马厩。”
再次踏入,心情却格外不同。作为佐治亚州最大的马场,塔尔顿家的马厩也干净整洁,除了动物身上无法祛除的味道外几乎没有异味。
先生们也不必担心会踩到某些不令人愉快的东西。
但这对于阿什利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现象,干净整洁就意味着经历过清理,而清理就可能抹消重要证据。
占据最舒适房间的枣红色矮脚小母马探头望着进来的人类,即便见到主人也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情绪。她棕色的大眼睛里闪动忧郁的光,明明只是一匹马,却传递出一种灵性。
“可怜的小奈特。”博伊德安抚地拍拍她的脖子,阿什利则根据回忆检查起来。他在爱马曾经停留的房间细细查看,无论是清理一新的食槽还是干净的稻草都预示着他一无所获,但打扫本身也是一种证据。
“乔治,你们这儿的食槽都会清理得这样干净吗?”
“威尔克斯老爷,我们每天都会清扫粪便、洗刷食槽再换上新的草料,高贵的马匹都是爱洁的。”乔治澄清每天的工作,但他对着一尘不染的空间还是表达出疑惑,“不过……的确是太干净了。”虽然不想让主人家知道自己平时偷懒,但事关重大乔治不敢撒谎。
“如果有人把这里清理干净……”
“说明清理掉的东西里会有关键证据。”阿什利正想追问,奈特小母马突然发出焦躁的嘶鸣,一边挣脱主人的拥抱,用身体撞击门栏。
“奈特你怎么了?”博伊德有些手足无措,他的朋友却不会。
“放她出来。”阿什利如此说。
奈特小姑娘踱着小碎步进入帕加索斯的房间,她不算长但有力的腿在一片位于角落的、平整的土地上挖掘。这种动作对于马并不轻松,乔治在主人的示意下去帮忙,却差点被小母马一口咬下胳膊肉。
“主人,我不敢过去,奈特疯了一样!”乔治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哭泣着不敢上前。博伊德被他嘤嘤啜泣弄得心烦,在见到好友皱起的眉头后不知怎地心里愈发烦躁,抽出腰间的皮鞭就是一挥!
“啪!”黑孩子的左脸应声出现一道红痕,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小家伙被吓傻了,博伊德少爷是整个塔尔顿庄园脾气最好的主人,哪怕黑奴做错事也从不发火,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第一个被抽打的对象。他是塔尔顿太太亲自带回来的黑奴!明明不是他的错!是奈特不愿意他靠近还咬他!
阿什利看着一声不吭却难掩委屈的黑奴,又看看因为初次抽□□人而激动地不停喘气的好友,眉峰皱地更紧。他轻拍好友剧烈起伏的胸膛,拿过对方的鞭子,“深呼吸。博伊德,深呼吸……”
“别为了个黑鬼生气,罚他去棉花地里干活好了。”
“不!先生,求求您怜悯我!”在被主人抽鞭子后满心愤恨的黑孩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身体颤抖,什么委屈,什么难受通通被抛在脑后。
天啊!田里的黑奴!那是最下·贱的黑鬼了。他是照顾马厩的二等黑奴,若是沦落到田里还不如去死!
“没听见威尔克斯先生的话吗?滚出去!从今天起你就去田里工作!”
“主人求求您怜悯我!威尔克斯老爷求求您!”乔治痛哭流涕,一个劲儿请求宽恕,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一点都没有反省。”阿什利觉得和头脑驽钝的黑鬼啰嗦是在浪费时间,他现在对所有黑鬼都没有好感。“因为你的疏忽,亨利有机可乘,不仅伤害帕加索斯,还差点让我摔断脖子!你还愚蠢地连谁清理了马厩都不知道……”
“是吉米!是吉米清理的马厩!”乔治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呼喊,他不停磕头,膝行过去想亲吻主人的脚背,被博伊德一脚踢开后干脆趴在地上痛哭。“我那天回来后就看见吉米在打扫马厩,他说觉得马厩脏了就扫一下!我什么都没干,主人,求求您宽恕我!”
在乔治卖队友的间隙,奈特终于从土里刨出来——一坨粪便。
阿什利懒得计较乔治的隐瞒,他双眼发亮地看着明显是被枣红马藏起来的粪便,奖励地拍拍马脖子。“好姑娘,你帮了大忙了。”
明显这是帕加索斯的粪便,有了这个专业的养马人,例如塔尔顿太太,足以分析出很多。
“听着乔治,我可以不让你去田里。但你必须要用行动赢得我的宽恕。”博伊德在看见粪便后瞬间换上强势又具有诱导性的语气,“我要你指认吉米参与谋害威尔克斯先生的行动!”
“这本来就是事实,你只需要说出事实而已。这样你就可以继续留在马厩工作,若是我高兴带你去佐治亚大学也不无可能。若是你不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您真是仁慈。”乔治肿着半边脸,却笑得牙不见眼,生怕回答慢了主人反悔。他最好的设想不过是留在马厩,现在居然有可能跟在主人身边一步登天!至于吉米?他冒着风险为他隐瞒已经仁至义尽!
“谢谢你博伊德,你真是帮了我大忙。”查明真相的第一步完成,阿什利心中轻松不少。他拥着自己忠诚的好友,用愉快的语气说道。
“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谢谢。”小个子少年仰头,眼睛闪闪发亮,“能帮上忙太好了,你有任何语言我的地方都无须客气。”
“我会陪着你直到世界尽头。”
阿什利收紧胳膊,将他搂地更紧。
朋友间温情脉脉,另一边的一家三口却称不上和睦了。
“那个小子不愿意娶我的女儿!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难道不要威尔克斯家的名声了吗?”贝克尔先生浓眉倒竖,一对招风耳因为主人情绪激动而微张,浅蓝的眼睛泛起红光,非常吓人。
“他一定要娶百合花,他不能不娶她。”玛利亚夫人恨恨地说,她上前拥抱发狂的丈夫,一遍遍用柔软的嘴唇安慰他,“我了解我的哥哥,他不会放任阿什利胡来的。”
“可现在事实是那个臭小子拒绝了婚约!你哥哥还阻拦我教训他。”贝克尔先生一想起侄子轻蔑的眼神就心里发堵,自从他娶了玛利亚成为一名庄园主之后就没有人再用这种眼光看他了。
“亲爱的,我了解我哥哥。我们的女儿青春貌美,又因为阿什利名誉有瑕,他心疼阿什利,但绝不会纵容。”玛利亚以肯定的口吻说,“他是为老派绅士,现在一定是在说服阿什利,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我们家提出婚约了。”
“但是……妈妈,如果表哥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怎么办?”百合花声音带着抖,像晨露中轻颤的花朵,“如果表哥找到那个黑人……”
“亲爱的,谁会关心一个黑鬼呢?佐治亚州的土地上,黑奴死去只要他的主人没有异议,还有谁能插手?”玛利亚将目光从丈夫身上移开,回答女儿的问题,“我们的计划完美无缺,你会成为十二橡树的女主人,你的父亲也会继续统治庄园。”
“可是表哥怀疑我了……”
“你说什么?!”玛利亚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她紧紧钳制住女儿的肩膀,染成绯色的长指甲深深陷入玉白的肌肤,惹得百合花发出痛苦的呼声。然而玛利亚完全无视了,她死死盯住女儿的眼睛,面部肌肉抽动,“你让他发现了?!”
尖锐的呼声后,她又压低声音喃喃,“不,不可能,我们根本没有告诉你黑人的事情,你的表现是真实的,他不可能发现破绽。”
“说!你是哪里露了马脚?”
少女紧紧咬住下唇,她被母亲的脸色吓傻了,又在对方严厉的责问里发抖,不可遏制地想起那晚的恐惧。那片黑暗的林地,黑人粗鲁下·流的猥·亵举止,无边的孤独和害怕,大声呼救只祈求有人能救救自己……
若是那天表哥没有出现……
百合花狠狠打了个寒噤。哪怕现在知道一切是父母安排的表演,恐惧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拔除。
“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感觉!”少女绝望地大叫,接着嘤嘤啜泣。“妈妈我没有……”
“百合花,我的小百合,别哭了。”听见女儿的回答,玛利亚缓和了脸色,扭曲的面部重新挂上关切,“把你的眼泪留给阿什利,软化他的心,女人的眼泪只有在男人面前才有用。”
“你乖乖地在家等就好了,我们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放心吧小百合,你只要等着披上婚纱。”贝克尔先生拍着女儿的肩膀,眼中闪现狠辣的光,“没有人可以阻挡你成为威尔克斯夫人。”
“爸爸妈妈,你真的爱我吗?为什么要逼我做这些?”百合花看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夫妇,第一次觉得他们很陌生。
“我们当然爱你,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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