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的?”韶南伸长了脖子过去瞧。
要知道张承安之死当日调查许久,全无进展,钦差心里或许有所猜测,但在官面上,是失足还是遇害可一直没个定论。
林贞贞道:“看这里。”她以指甲在所指那行字旁边掐出道痕来,“张大人的尸体捞上来之后,家里人非说他是被奸人所害,不肯装殓下葬,尸体在灵棚里停放了将近一月,十五六天之后开始腐烂,不得已装进棺材。韶南,我娘去世的时候也是冬天,腊月前后,我记得当时还下着小雪,一样是临时搭起来的灵棚,不过五天就开始长绿斑,帮忙的说别等邺州亲戚赶回来,该盖上棺材盖了。安兴这边冬天并不比靖西冷多少,张大人的尸首这么多天不腐,你猜是因为什么?”
“迟迟不腐,难道竟是中毒在先?可为什么没有查验出来?”韶南也跟着重视起来。
张承安的验尸记录可不像孙忠平,那真是毫分缕析,不可能出这样的遗漏。
“迷药和烈酒都有可能,不过验尸的人既说按压腹部时有溺液自死者口鼻流出,闻之没有酒臭味,那就应该是麻沸散之类的迷药。”
林贞贞的结论稍嫌武断,就跟她之前怀疑姐姐出事一样。
可韶南却偏觉着她这次应该是对的。
张县令那一晚与人有约,没有告诉家人,独自一人悄悄离开县衙,去了某个地方,是去谈事情或是密会什么人,没有喝酒,对方递给他一杯加了料的茶,他全无防备,被迷晕之后扔进江里。
江水冰冷,他泡在里面曾短暂清醒过,但四肢不听使唤,已是无力回天。
屋外天地间一片昏暗,隐隐有雷声响起。
韶南起身站到窗前,伸指将窗子戳开道缝,登时便有雨水顺着缝隙流进来,沾到她手指上,带着丝丝凉意。
她怔怔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找回了思绪,暗忖:为什么贞贞一说我就相信了呢,是不是潜意识里早就觉着张承安的落水而死别有内情?是因为他的亲人一直在喊冤吧,可惜他的妻小已经回老家去了,不然就可以问问张大人死前言行可有什么异常。
那么他周围的其他人呢,如今还有没有人想要找出真凶,为他报仇?
会是刑房的书吏计航吗?
所以才花这么多心思,整理张承安身前身后的点点滴滴。可计航明明是前头吴县令带到安兴来的师爷,同张承安相识不过短短四个月。
她手指在窗槅上轻敲两记,对了,花匠老许头。
“檀儿,等雨停了之后,你时不时去瞧瞧老许头都在做些什么,不要被他发现了。”
“放心吧,小姐。”
回到张承安遇害这件事上来,谋害一个人,尤其是张承安这样的朝廷命官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杀人者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呢?
仇杀?情杀?谋财害命?亦或是杀人灭口?
依韶南这些日子查到的,前两样可能性不大,张县令死时若是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会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提到,数来数去,就只剩下杀人灭口了。
他发现了什么,会与兴安县令的职位有关系么?
难道下一任孙忠平的死因也是这个?
那她父亲……韶南不敢再想下去,唯觉着时间紧迫。
如她所言,盛夏的这一场雨来得快停得也快,不到半个时辰便乌云散尽,晴空万里,只留满院子深深浅浅的水湾。
打开窗子,有清爽的气流扑在脸上,穿屋而去。
林贞贞没提要回去,檀儿照韶南的吩咐跑了趟后花园,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禀告说雨天路滑,老许头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檀儿只好装作恰好路过,叫了几个下人扶他回去。
韶南点点头,示意她别放松,继续监视。
这天林贞贞在县衙用过饭,直到天快黑了才告辞回家去,临走时问韶南有什么打算,韶南回道还要仔细想想,林贞贞叮嘱她注意安全,两人约好了过几天再聚。
但其实韶南已经确定了下一步行动的目标。
兴安县令这个位子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连着陪了五任县令,一直担任主簿的阎宣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若真在其中有所牵扯,直接问他,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韶南决定悄悄动手,趁着阎宣不在,先搜查一下他的主簿廨。
虽然阎宣也有很大的可能将要紧的东西放在家中,但据韶南所知,他十天里头到有八天呆在主簿廨,隔间里洗漱就寝用具一应俱全,这等以县衙为家,才在许清远、宫奇略等几位上司那里有了勤勉的名声。
这样一个擅长察言观色的老官僚,不会把她爹看在眼里,多半也不会有所提防。
韶南打定了主意,动手的时间就选在第二天晚上。
因为当天傍晚,她爹燕如海接受安兴当地众乡绅的邀请,要去城北的丰庆园赴宴。
这场宴会己经准备多日,既是为叫新县尊认识一下本县的名流,也是为了破除谣言安抚民心,燕如海更准备到时同众人议一议赈灾以及修堤的后续事宜,听说为此河泊所秦大使还专门请来了一位彰州的大海商。
这等场面自然少不了主簿阎宣,不但他,县衙的小吏们也会尽数到场凑热闹。
到时候主簿廨全不设防,韶南大可慢慢查证。
燕如海问明白会有不少人带妻女赴宴,到时单开一席,不觉动了心,商量韶南,问她要不要去散散心。
韶南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去,闹哄哄的,没兴趣。我还是在家吧。”
燕如海拗不过她,失望而去,临走时,韶南提醒他去赴宴别忘了带上阿德和胡大勇。
终于把碍事的都打发走了,韶南拉伸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等天黑之后大展拳脚。
檀儿和樱儿新来不久,韶南也不想叫她二人参与太多,所以等到天一黑,她就支使着檀儿继续去暗中监视老许头。
樱儿要活泼好动一些,韶南直接吩咐她:“一会儿我去二堂有点事,你守好西边的垂花门,若是有人要进门,你拦下来随便说点什么,拖延一会儿时间,别叫他们进来。”
“好的,小姐,那若是县尊大人回来了呢?”
“我爹也一样。”
“哦,明白了,胡管事也不叫进是吧。”胡大勇已经升任县衙后宅管事,极得燕如海信任。
夜里去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地方,虽然就在县衙里,韶南依旧有些不安,带上了古琴。
樱儿有些好奇,欲言又止,终究没有问出来。
主簿廨一共三间房舍,屋门虚掩,里面黑魆魆的十分安静。
韶南刚住进县衙的时候跟着父亲进去参观过一次,对里面的格局留有印象,知道右首那间是阎宣手下攒典的,左边两间才是阎宣办公休憩的地方。
她推开右边的房门,竹木简的陈旧气息夹杂着墨味扑鼻而来,借着外头透进来的余晖,影影绰绰能看清楚桌椅的大致位置。
韶南等着眼睛适应了些,把琴放到八仙桌上,点起自己带来的油灯,抬头打量这间东西多到颇有些杂乱的屋子,想了想,走到阎宣平常办公的座位旁,小心地翻看起来。
时间慢慢过去,韶南将桌子以及两旁书柜上的书简恢复原状,弯下腰去,将手探至桌椅的下沿,细细摸索一番,而后她空着手站直身子,将琴和油灯挪到里间屋,继续翻找。
里间屋放了张单人的床榻,枕头被褥齐全,旁边衣架上挂了两件阎宣换下来的衣裳,床头角落里有个黑漆的小木柜,看得出柜子平时也当茶几用,上面放了笔墨砚台以及几本闲时消遣的杂书。
韶南过去拿起来,借着灯光翻了翻,没看出什么端倪,目光沿着小木柜一路往下,落到柜子下方的抽屉上。
抽屉很小并不起眼,但上面挂了把精致的黄铜锁。
怎么办,打不开。
越是打不开,韶南心里越是痒痒,直觉告诉她,今晚要找的东西就在这抽屉里,柜子上放着笔墨和砚台,纸呢?
阎宣闲暇时坐在床边,看样子会随手写写东西,写完了是不是就锁进抽屉里了?
她盯着那把锁心念电转,强行弄断的话一定会惊动阎宣……
突地一阵微风拂至,油灯有灯罩,未受影响,韶南却觉着凉意袭骨。
她不及多想,后退一步,把古琴抄到手中,厉声道:“什么人!”这才抬头去瞧。
这间屋子只有一扇小窗,横宽竖窄,开窗的时候需向上推开,两旁用木棍支起。
这时候本该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开了半尺多宽的一道缝隙,有人攀附在窗外探头向里看,露出一整张脸和光秃秃的脑门。
来人还待继续吓唬她,尖着嗓子道:“姓燕的小娘皮,你咋也做这偷鸡摸狗的事?”
按说窗户不大,成人很难挤进来,但韶南毫不怀疑此刻窗外的这个人可以。
“慧行”丛朋!他撂完狠话多日,这时候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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