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开出了一个条件。
韶南在心里稍作盘算,不过抓个窃贼,不是什么难事。唯一可虑的是时间太赶了,父亲下个月底之前便要赶到安兴,想也知道,他们一家不可能在东华寺停留太久。
撑破天留给自己的时间,不过是今明两天。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
就当是一个考验吧,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自己跟去安兴,也不过是父亲的累赘。
她脸上绽开春花般的笑容,点头应承:“那咱们一言为定。大师先带我去看看那个被窃的功德箱吧。”
招贼的功德箱本身没什么可看的,就在大雄宝殿一进门的角落里,差不多有半人高,用厚实的松木打造,外刷清漆,上方有道长长的开口,底下用一把很大的铜锁锁着。
韶南着意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布局。
此时刚刚过午,香客和僧众们都去用饭了,大殿周围显得有些冷清。
可韶南记得清楚,上午他们一家由此经过的时候,这大殿门口人来人往,一直十分热闹。
韶南上前,把手伸到入口处试探了一下。
早上是伯母苏氏代表一家人从这里投了半吊钱到箱子里。
哪怕似她这么纤细的手掌,也只堪堪插进四根手指去。
慧明在旁道:“那贼应该是觑着旁人不注意,打开锁,大模大样把钱取走了。”
韶南诧异地瞥他一眼,蹲下身细看那把铜锁。
慧明懂她的意思,有些苦恼地解释道:“锁好好的,没有撬刮的痕迹。每回都这样,我原以为是自己哪次大意,被贼人偷配了钥匙,哪知道前段时间换了把好锁,也是一样的结果。”
“既然如此,又怎知丢了钱?”
“寺里每逢一五香火旺盛,往常一天下来,功德箱里银钱几乎装满,可最近几个月箱子里只剩薄薄一层,我今日特意还往里面放了枚带记号的元成通宝,也一并不见了。”
韶南点了点头,心道原来慧明大和尚也十分精明。
“主持怎么说?”功德箱被盗这么多回,慧明肯定要说给守玄知道。
慧明念了声佛,面无表情:“师父说,若不是实在穷到吃不上饭,急等着用钱,也不会有人去偷功德箱,且随他去吧。”
韶南闻言到是佩服守玄老和尚不沾烟火气,忍不住笑道:“主持笃定是外人做的么,竟不担心寺里的僧众有人手脚不干净。”
“阿弥陀佛,师父对大伙向来十分信任,但愿是贫僧同施主多虑了。”
韶南没有接言,微微颦了两道秀眉,思索着如何找出那偷儿。
她深信慧明这次拜托自己解决失窃的事,不但是为了出个难题考验她,也是担心寺里出了内贼。
按说僧人们吃住都在东华寺,有清规戒律管着,平时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功德箱失窃的虽大多是铜钱,可照慧明所说,算下来每次数目都不小,这些钱去了哪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想不通才是最可怕的。
她在大雄宝殿内外转着看了半晌,也不兜圈子,直接问慧明:“大师有怀疑的人选吗,这大殿平时有哪几位僧人常作逗留,最方便进出接触这功德箱的又是哪些人?”
“人选尚没有。常在大殿进出的僧人是慧观和慧智两位师弟,还有师侄圆风、圆真、圆和几个。”
韶南听他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名字,暗道大和尚忒不实在,口是心非,明显他提到的这几个师弟师侄便是怀疑的对象了。
这时候时间渐至午后,太阳稍稍西移,阳光变得不再那么刺眼,檀香的气息飘散过来,站在大殿门口向外看,寺院中高高低低的房檐院墙好似披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圣衣。
只有大雄宝殿这边楼阁幽深,光线照射不进,显得有些昏暗。
难得静谧,不见旁的人影,韶南找了个蒲团,拍打干净坐下来。
“来,坐会儿。”
“阿弥陀佛,怎么了?”慧明看她不着急,有些意外。
他不肯坐,韶南也不坚持,盘膝坐在蒲团上,两手托着腮怔怔望着殿外。
“大师,出了家都说是四大皆空,与世无争,心里真的会觉着平静,忘记所有的痛苦么?”
“有时候会。”
“整日咏经参禅,会无聊么?”
“不会,等你到了贫僧的年纪,自然就知道了。”
“这么说来,那些小师父呢?说说你这几位师弟、师侄吧,一个一个的来。”
说这话时韶南露出无奈之色,这东华寺总共有四五十号僧人,慧明点到名字的五个不过因为方便作案,在慧明看来嫌疑重些,不是说旁人便没有可能,若是按部就班一个个排除,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
“僧门之中各有职司,慧观师弟乃是寺里的执事僧,统管总务,慧智师弟管着大殿的香烛、解签,圆风他们负责大殿内外洒扫,另外还有那管茶饭的……”
韶南有时打断他,插嘴问上两句,多半时候静静听着。
慧明讲了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工夫,叹息道:“看来师父是对的,除非是能当场抓住窃贼,不然的话没有证据这么妄加猜测,只会叫大伙彼此猜忌,全寺上下人心浮动。是贫僧想的差了,等今天晚课过后,我召集了他们提醒几句,那偷儿知道寺里有所察觉,也该有所收敛,先这样,看看后效吧。”
他这里打起了退堂鼓,韶南没有不满,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了片刻,突道:“东华寺里半路出家的僧人多么?”
“十有六七。”
“这么多?”她听说守玄大师以及前任主持都慈悲为怀,收养了很多孤儿弃婴,今天在寺里还见到几个小沙弥,方才有此一问。
慧明长眉低垂:“不瞒女施主,连贫僧都是老大年纪才皈依佛门的。”
“我听爹爹说起过。”
慧明年轻的时候十余年寒窗苦读,在靖西也算小有文名,可惜科考上的运气太过糟糕,屡次名落孙山,心灰意冷之余便在东华寺出了家。
若非如此,燕如海父女也不会同他言语投机,有这么多来往。
“大师有顾虑,想着警告一番,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韶南也能理解,这是大师不欲查,不是韶南无能查不出,你答应帮我美言的事,可不要说了不算。”
慧明面现苦笑,摇了摇头,正待说话,韶南却嘻嘻一笑,将他打断。
“这个贼此刻就在寺里,真想揪他出来到没有大师想的那么难。”
她站起来,跺了跺脚,弯腰将蒲团拿起来,放回原处,口里道:“铜锁上毫无硬撬的痕迹,可见是个老手,这人年纪不会很大,但也必定不是那些小沙弥,既然有这等手艺活儿,为何不去做个正经营生,却要藏身寺里呢,我猜他在外头犯过事,身上多半有案底。”
慧明叫她说的脸上变色,若真是一个官府缉拿的大盗藏身在东华寺,姑息下去那就太可怕了。
“怎么揪他出来?可要向师父说一声,赶紧报官?”
“先不要打草惊蛇。若是方便,我想见见大师你说的那几位,其实也不一定就在他们当中,此人在寺里职司不是很高,但行动方便,能经常出寺。我猜他在东华寺出家的时间不长,很可能是外地人,性情么……多半表面上随和,人缘不错,但能这样毫无顾忌地连续出手,假相之下内里必然桀骜不驯。”
慧明有些怔然。
他早知这位小施主有些特异之处,不同于同龄的那些少男少女,却也没想到,她只是到场瞧了瞧,就推断出这么多东西。
怪不得她那么急切的想随父亲去安兴赴任。
慧明心里信了大半,道:“想见的话,今日晚课施主可以在旁边听着,只是你若是有所发现,千万莫要轻举妄动,万一真是飞贼大盗,逼急了铤而走险,不好收拾。”
韶南点头应承:“放心吧,我有数。”顿了顿,又有些遗憾地道,“要是我带着琴来就好了。”
慧明暗自心焦,盘算着该当如何说服师父,妥善安排,若真能将人找出来如何抓捕,如何善后。
不等他理顺清楚,大殿前回廊处响起脚步声,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和尚匆匆而来,到了殿前台阶下,抬头看到慧明,松了口气,合十行礼:“师兄,太好了,你在这里。”
“慧行师弟,可是有什么事?”
慧行是寺里的知客僧,管着迎来送往,不像旁的和尚那么木讷,瞥了旁边的韶南一眼,欲言又止。
慧明见他神色有异,迈步出了大殿,又问一遍:“怎么了?”
慧行压低了声音:“师兄,官府来人了。”
慧明大是意外:“谁报的官?”
慧行怔了怔,一时竟未接上话茬。
慧明方才意识到是自己会错了意,连忙又问:“来的是谁?所为何事?”
慧行脸色颇为难看:“县衙的林县丞和朱捕头,说是今日好多人在咱们的粥铺吃过饭之后闹肚子,一个个上吐下泻的,有两位原本上了年纪,身体孱弱,竟而一命呜呼,家里人不肯罢休,找上县衙,叫咱们东华寺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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