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初念轻声说。
奚悱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抽走她手里的裤子,丢进旁边的垃圾箱里。
初念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弯腰去垃圾箱里捡。
“你干什么?”奚悱拧眉。
初念拿起裤子掸了掸,抱在怀里,声音闷闷地说:“这牌子很贵的,丢了可惜。”
奚悱一脸无所谓。
初念说:“我帮你洗吧。”
“随你。”奚悱转身继续走。
蓝光小区里的路灯坏了一半。
初念停下脚步:“我到了。”
“嗯。”奚悱站在路牙子上,偏头点了根烟,对她不耐烦地摆摆手。
初念走了一段,又小跑着回来。
奚悱拿掉了烟:“怎么?”
她问:“……你是要做心理测试吗?”
“听到了啊。”奚悱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和她对视,夹着烟的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对啊,我这里有病,你怕不怕?”
初念被烟呛到,咳嗽着说:“我,我也许能帮你。”
“帮我什么?想跟我床上运动。”他咬着烟散漫地笑,又开始不正经了。
“我爸爸是心理医生,我知道怎么通过心理检测。”初念尽量让自己平静,抬起头说,“把奶茶洒了你一身很对不起,我帮你,就当是我补偿你吧。”
奚悱深深吸了口烟,烟从肺里过了一趟吐出来,凉爽热辣,却并没让他舒坦多少。
停了好久,他说:“明天放学,在奶茶店等我。”
初念攥紧了手心,点点头,又说:“我们班明天可能会加课,我不一定有空。”
奚悱愣了下,手抵着舌头抵着腮肉笑了:“你敢玩我!”
“班里平时好多人放学不愿意走,老师今天下午说学校在考虑要不要给我们班加自习课。”初念看着他,“不过也不一定。”
“火箭班的人档期满啊。”奚悱转身。
初念叫住他:“要不你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如果没加课我一定按时去,如果加课了我给你发信息,嗯……这样不会让你一直等着。”
她抬头,一点点的星光灌进眼里:“你肯定也不愿意等我吧。”
奚悱把猩红的烟头摁灭在掌心。
初念皱了下眉。
两人都安静地站着,夜风吹拂,头顶树叶沙沙地响。
奚悱压着股烦躁,掏出手机给她:“输你的号码。”
初念输完号码,又拨通,等到裤兜里自己的手机振起来,她才把奚悱的手机递回去:“好了。”
屏幕上亮着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睫毛的阴影修长轻颤,像极了五线谱。
奚悱视线无波无澜地沉沉睨着她,接过手机的时候,忽然轻笑一声:“好学生就是不一样,挺有本事的。”
他的手机号,除了亲近的几个人意外,可是连李妙甜都没有的。
初念没敢深究他话里的意思,有些憨厚地跟他道别:“那明天见。”
……
六层高的旧式楼房,前四层的声控灯是坏的,初念一口气跑到顶层姑姑家,扒在台子上往下看。
下面黑漆漆的,好像已经没人了。
“怎么不进家?”
初念吓了一跳,看到姑父白健全开了门站在那。
她说:“我刚上来,在这找钥匙呢。”
白健全走过来,挨着初念,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你刚看什么?”
初念猛地转过身,往旁边挪了两步:“我看小狗呢。”
“小狗?”
“对,刚才有只小狗从学校到家,跟了我一路。”初念吸了吸鼻子,“可能是疯掉的流浪狗吧。”
“那可要小心了,咱们一片儿黑,别说流浪狗了,就是男人见了……哎,现在你们女孩子发育的都这么好……”
白健全抬手要去摸她的头,还没摸到,初念大喊:“姑姑,我回来了!”迅速地跑进了家。
“小点声。”白芯蕊在看电视,咬着颗苹果回头说,“我妈今天加夜班赚钱。”她想想又补充,“哪根你这种大小姐一样,没过过苦日子。”
初念是真的没过过苦日子——如果没发生那场意外的话。
她也不跟白芯蕊计较,回自己房间放东西。
“你哭了?”白芯蕊眼尖,跟了过来。
初念敷衍:“没,我有点感冒。”
“哦……”白芯蕊把吃剩的苹果核丢了,提起初念丢在一边的裤子,“刚就见你抱着这个进家,这什么?你男朋友的?”
初念抽走裤子,塞到一边:“不是我男朋友。”
“还是个大长腿……该不会是奚悱的吧?”白芯蕊自问自答,“肯定不是,他可不会看上你。”
初念坐在书桌前揉着胃:“他为什么看不上我?”
“他喜欢王芊芊那种文艺的呗,男生都喜欢那种,你吧属于……”白芯蕊找不到贴切的词,下巴一扬,“反正不是你这种的!”
她是哪种,连初念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你今天真的在操场上跟人家表白了吗?”白芯蕊一脸八卦。
初念勾勾手指,白芯蕊赶紧靠近了。
初念说:“我今天在学校看见你了。”
白芯蕊狐疑地看着她。
“表妹。”初念拍拍对方的肩膀,“我当时很想跟你打招呼,最后忍住了——但你要是老这么‘十万个为什么’,我兴许一烦明天就忍不住了。”
白芯蕊其实怕的是同学们知道她有个听不见的姐姐。
残疾的,那多丢人呀!
“哼!”白芯蕊自讨了没趣,瘪着嘴角出去了。
关紧了门,初念泄气地在桌子上趴了会儿,直到胃没那么疼了,她才起身打开电脑。
她重复地深呼吸,等自己冷静下来后,在百度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奚悱的手机号码。
结果与之相关的信息几乎没有,只有一条同城发布的寻求跑腿业务人员下,留的是奚悱的手机号。
初念点开,上面详细内容写着:“寻求同城跑腿服务人员一名,去市中心医院送件快递,酬劳随便开。”
初念手托着头盯着屏幕思索了半晌,从衣柜里翻出自己以前的手机,充上电打开。
这是她在以前学校用的,里面的卡也是那时的。
她一打开里面就跳出几条短信,全是岳洋发来的,她连看都没看,直接删了。
然后用这个旧号给奚悱发了条信息:“先生您好,我在同城网站上看到您发布的寻求跑腿人员信息,请问现在还需要吗?”初念在想怎么说才更自然,斟酌了一下,加了句,“酬劳方面真的是随便开吗?”
短信发出去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难道是他闹着玩的,还是发布人手机号留错了,留成他的了?
初念想不通,合上电脑,一头埋进床上。
她清楚,这些所有的“证据”都不足以能说明奚悱就是那个闯了红灯,造成他们家发生事故的人。那天看清那个带着疤痕的脚腕后,她就晕过去了,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但现在有一点可以肯定,就算奚悱不是那个“犯错”的人,他也一定到过现场,肯定会看到了什么。
接近他,就能接近真相。
初念想通了,所有的情绪也就缓了下来。
她迷迷糊糊爬在床上,任困倦疲惫侵袭,伴着窗前暖黄的台灯,渐渐睡着了。
窗外,是月朗星稀的夜晚。
奚悱踏着夜色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后面远远跟了辆黑色的保姆车。
他还是走,走累了停下。
那车也停了。
奚悱拨通了电话:“奚建国把你的人撤走。”
“我可是你爸!”奚建国提着声,“咱们说好的,过了十点不回家,保镖就要跟着你。”
听到这个回答,奚悱不耐烦地摸出烟咬在嘴里,随即打火机发出清脆的一声。
“烟你是戒不了了吗?你这样……”
“戒不了。”奚悱截断了话,懒散道,“上次是你让李妙甜到家里来的?”
“不是我让,是她说要来看我,我哪知道你俩能撞见。”奚建国叹口气,“小悱,妙甜也挺可怜的,你俩也算从小相伴。”
奚悱吐出一口烟雾:“相伴?别说的这么文雅,她不就是我童养媳嘛,我就奇怪了,我到底怎么样你们才满意?难不成要我现在跟她睡?”
“小悱!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
“那就不说喽。”奚悱把烟咬在嘴里,猩红火光衬得他人更加阴翳。
他嘴角勾着笑,抄起块石头走过去,猛地砸在保姆车的前挡风玻璃上。
玻璃龟裂,却没碎。
他扔了石头,用自己的拳头一下下的往上砸。
车里人愣了几秒才呼啦啦地下来,他们摁住奚悱的胳膊,他就更用力地挥出去。
直到他的血染四处,直到他精疲力尽,他才停了下来。
夜深了,有人醒着,有人梦着。
是美梦还是噩梦,谁都没法选择。
……
很奇怪,这一夜初念没有做噩梦,她梦到小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细究起来,也不算团圆,在她儿时的记忆里,对亲戚的印象是模糊的。除了父母,最亲近的只有远在南方的外婆。
梦里外婆做了一桌子的菜,她夹了最爱的擂沙圆往嘴里塞,甜糯的汤圆外面滚了层干豆沙粉,她塞了一嘴,鼓着腮嚼着的样子像只贪吃的仓鼠。
外婆紧张地把手捧到她嘴前:“念念乖,念念快吐出来,这样会噎住的!”
爸爸妈妈在一边笑着。
梦里,她年龄很小,爸爸妈妈也很年轻,外婆的手也还没长出让人心疼的老人斑。
家,也还在。
*
翌日初念是被白芯蕊叫醒的,她这表妹是只纸老虎,吓唬两句就听话了。
起得早,初念饱饱吃了顿早饭。
早上执勤也很顺畅,只是王芊芊不爱理她,陈露又太爱理她。
“我还以为你昨天是为了引起奚悱注意,故意那样说的呢!人家陆明昊专门又字正腔圆地问了一遍——‘奚悱的初恋是谁’。你到好,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陈露学着她的样子,“‘是我啊。’”
“真是听错了,跟我名字太像了。”这一早上,初念都解释好多遍了。
俩人嘀嘀咕咕半天,又互换了电话。
初念佯装无意地跟陈露打听:“奚悱有女朋友吗?”
“没吧。等王芊芊把他追上了,他就有了。”陈露抬抬眼,坏笑道,“听说昨晚上她在学校练舞室练到很晚,准备晚会的时候给奚悱献舞呢!”
“那他外校有没有什么女朋友之类的?”初念的重点不在王芊芊身上。
“那就不知道了,你要不问陆明昊吧,喂!”陈露指着她,“你别真喜欢上他了吧?”
初念举起三根手指:“我要是喜欢他,我就是狗!”
……
接下来一整天,初念都没在学校遇见过奚悱。
下午的时候,她去问陈露。对方说奚悱家里人来给他请假了,具体什么原因没人知道,不过他这样不来上学是常事,有时候上着课,他心里不爽,也能直接翻墙走人。
初念一颗心跌进谷底,心想,这人要是没来上学,也定不会为了自己专门再来学校。
果然是没那么好接近,爽约也不打声招呼。
她想给他发信息问问,但又觉得这样会让对方觉得自己一直在关注他。
原本她计划放学去奶茶店看一眼再回家,结果郭博叫住了她。
“初念同学,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如果再不排练的话,晚会上弹砸了会很丢人!”
初念都把这事忘光了,推脱道:“我没钢琴。”
郭博推眼镜:“学校的琴房有。”
初念虽然不想去,但也知道既然答应了老师,就不能太说不过去,她讨价还价:“那就只练今天一次啊!”
两人收拾了东西,背着书包出去。
王芊芊看到,问旁边的人:“他俩怎么一起走了?”
旁边人说:“去排练吧,听说他俩晚会也报了节目的。”
*
市私立医院的病房里,陆明昊和几个男生刚进去,就看见奚悱要往外走。
他们是最后一节课才跟奚悱联系上的,知道他砸车手受了伤,就赶紧来医院看他了。
陆明昊看着他的手:“哥们,你这手都快废了,还不老实待在医院。”
“我有重要的事。”奚悱阴着脸往外走。
保镖和奚建国也过来了。
奚建国眉头深锁:“你这又发什么疯!要去哪啊?”
奚悱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左手扒扒头发,一脸严肃地说:“我去学校。”
“噗——”
一群男生忍不住全笑了。
段鹏捂着肚子乐:“悱哥别闹了,你现在去学校干什么啊?”
平时还不好好学习,现在都放学了,这能去干什么。
从昨晚上到今天,奚悱都被收了手机,看在病房里。他闹太厉害的时候,医生怕伤口裂开,给他打了镇静剂。
现在情况刚好转,他就要出去。
不过众人面前,这次难得的没发火。
他说:“我就是去学校,你们不信就派人跟着我呗。”
奚建国不肯轻易妥协,说:“去可以,但你必须说是什么重要的是让你必须现在去。”
医院充斥着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吃下去的止疼片药效已经过了,刺痛在指上,连着心。
奚悱像感觉不到,他说:“我去上……”脑中忽然就浮现出初念那张脸,他勾了勾唇角,“上……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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