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上官无衣在哪儿?”闻瑾的白衣斑斑点点血渍,不过都不是他的。
他的语速不缓不急,可是皱起的眉头却将他的不安出卖。
见对方不答,闻瑾渐渐失去了耐性,掌中聚力,就要出掌的一刹。
地面轰然炸响,剑无极与楚克双双脱困而出,一道白衣紧随其后。
闻瑾急忙收势,对着自己胸口一掌,然后踉跄着倒下。
下一刻,上官无衣已经到了他跟前,将他拽起,神色无异,但仍能从语气中听出关切,“不是要你好好呆着?跟过来做什么?”
闻瑾抹去嘴角的鲜血,“我吹了竹叶,你却迟迟不来。”
刚说出去的话,就秒打脸,上官无衣有些愧疚,温声道,“此次是意外情况,下次不会了。”
“师兄。”
上官无衣当他受惊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在他身侧划下一个结界,“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此番交手,神秘人明显不如之前,像是在他们出来前受到了什么重创。
只见神秘人扔出数道符咒,想要脱困,剑无极上前阻拦,被击了一掌,上官无衣上前去与其缠斗,没料对方来了个声东击西,眼见着上官无衣就要被法器打中,对方却突然收势,逃窜无踪。
剑无极踉跄着站起,抹去了嘴巴的鲜血,“他对你倒是客气。”
剑无极这话并非不无道理,被拖入地底时,藤蔓勒进他们的皮肉之中,枯尸争抢着啃肉食骨,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鬼火的帮助下逃脱。
反观上官无衣,出了衣服上沾了些污渍,竟然毫发无伤。
那个神秘人,似乎是刻意对他手下留情了。
看着剑无极不信任的目光,上官无衣也不知该做何解释。
槐树林上空突然亮起绿光,一道道光晕将他们四人簇拥在其中。
每一棵槐树中间都亮起一道幽火,上官无衣与其中一道定定对着他的幽火对视了几秒,那幽火倏然落在他的手心,转瞬之间消失无踪。
结界已破。
上官无衣抬起头,无垠苍穹之下,无数光晕自槐树林间飘起,如那日所见的孔明灯一样飞向天际,最后化作数道繁星,点缀夜空。
天际曙光初现,上官无衣摊开手掌,手心里赫然开着一朵夜流花。
一大清早,临江镇的晨雾还未散去。
陈府内外就闹闹堂堂,上官无衣与闻瑾前去,发现陈管家正指挥着,“慢点慢点儿,这东西可是夫人生前留下的,贵重的很,要是给磕坏了,你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陈管家。”
“哟,兰茝君子来了。”
“你们这是?”
陈管家道,“小姐她啊,终于想通了,决定听老爷的话搬到浔阳城里去。”
上官无衣走进陈府,脑海中一直在思考洪秀才既然辜负了陈柒,最后时刻,为何又要送她夜流花呢?
上官无衣前去陈老爷的卧房,先前他给陈老爷开了些调理气血的药,这几日有孙大夫在,不知陈老爷的身子好些没有。
他走到门口,正欲敲门,“陈老爷这事儿我也憋在心里头很久了,是洪秀才他不让我说啊。”
陈老爷咳嗽了几声,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算了,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让小柒知道了,心里更难受。”
孙大夫重重叹一口气,“都是命啊。”
孙大夫从陈老爷房间里出来时,上官无衣从柱子后走出,“孙大夫,借一步说话。”
·
上官无衣见到陈柒,是在陈府的阁楼上,阁楼视野开阔,能远眺到临江镇几处繁华街道,风光正好。
上官无衣脚步走近,就听见陈柒开口,“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突然想明白了,要走了?”
“人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爱情是必不可少的。我爹一生钟爱我娘,无论家里的长辈如何反对,他都没有再续弦。。”
“洪郎是个很好的人。”陈柒目光沉静地望着一面街道。“哪怕他不爱我了。”
“洪郎一直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花灯节,其实不是的。在更早以前,我就见过他了,那时候他不仅在那条街上卖字画。”上官无衣顺着她所看的方向望去,正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在那里支摊,“我从小就很淘气,曾经女扮男装上街去玩,在茶馆听书的时候被一个小混混给欺负了,当时洪郎在给说书的老先生做学生。明明怕的要死,还跑出来劝架,最后护着我被人打了一顿。他可真是个呆子,连我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说到这些有趣的事,陈柒的眉眼都带着笑。
“这事被爹知道,将我骂了一顿关在家里,有一日我登上这阁楼,发现这里可以看到洪郎摆摊的地方。他在那里作画,我就在这里看着他。”
“我从小就爱听书,向往书里的那些风花雪月之事,总以为世间所有的爱情都是像我爹娘一样至死不渝。所以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洪郎会不爱我。”
“其实那晚我约洪郎去泛舟,并非真心想与他看夜流花。”陈柒嗤笑一声,口吻听上去极其的陌生,“得不到的,就毁掉好了。”
她迟疑片刻,“只是在江上的时候,洪郎猜测到了我的意图,在大雾将我们吞没之前,拼命撑杆想要上岸,我出手阻止,他疯狂喊我的名字。后来,我晕了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算了,说这些做什么呢?”陈柒收回目光,看向了另一处,那里正是西厢,触目皆是梧桐。
“我自小身体不好,爹爹很爱惜我,洪郎出事之后,我总茶不思饭不想,爹爹总说搬家的事儿。我不愿意,一方面是我还心存妄想,我不愿相信洪郎走了,更不愿相信从前的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况且这是我爹娘定情的地方,爹爹怎么能抛下和娘有关的一切一走了之呢?”
“我已经失去了爱情,我爹不能忘了我娘。”
“直到前几日,我半夜睡不着,随意出去走走,看见祠堂里亮着灯,我站在走廊里,透过窗纸向内看,看见我爹抱着我娘的牌位在哭。”
“我从没见我爹哭过。”
“听陈伯说起,我娘死的那天,我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三天三夜。”
“我开始留意我爹每日在做什么,渐渐发现,很多时候,爹爹都去西厢那棵树下,对着刻着娘名字的梧桐树,一站就是大半天。”陈柒抹了一把眼泪,“这些年,我和爹关系不似从前那样好了,家里时常来人,说我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爹该续弦,否则陈家后继无人,我爹老了也无人赡养,还总有些陌生的女人上门来。我很不开心,就越来越叛逆。”
“我恍惚间明白过来,爹从没有忘记过娘,他说要搬走,只是为了我好。他答应过我娘,要好好照顾我,娘走了,我就是爹爹的全部。所以他愿意放弃他与娘定下终生的地方,只为了带我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上官无衣心中触动,想起方才他从孙大夫口中得知的事,意欲从袖中拿出洪秀才留给她的夜流花,“陈姑娘——”
“这些日子我都想明白了,洪郎是真心爱过我的,只是这世上除了我爹,没人会爱我一生一世。我不再等了。”
听到最后五个字,上官无衣手中动作一顿。
“我爹等了我娘大半辈子,等不到的。我不能重蹈覆辙,我不再等了,下半辈子,我要好好孝敬我爹,我娘没了,我爹不能再没有我。”
上官无衣立在阁楼上,看着陈柒走远的背影,心中一片怅惘。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夜流花,最终还是没有送出手。
【“洪秀才在上京赴考之前,出现过夜半咯血的症状,曾来我医馆看过。哎——太可惜了,他还那么年轻,竟然就患上了不治之症。”】
上官无衣脑海中蓦地回响起一句诗词: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上官无衣下楼的时候,看见闻瑾倚在阁楼前等他,他将心酸的情绪敛去,闻瑾出乎意料地喊了声,“师兄。”
他们并肩走出陈府,走出一段路时,闻瑾突然伸出手去横在他身前。
上官无衣以为他要整什么幺蛾子。
不料却听闻瑾道,“你好像不太高兴。”
上官无衣有些纳闷地抬起头看他,闻瑾立在跟前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这张脸实在生的好看,清风俊朗,叫人见了心头的阴霾都能驱散大半。
“闻——”
“师兄,师兄!”玄烨从另一边跑来,“师兄可是去过陈府了?”
“去过了。”
“方才我接到了湘文君子给我的消息,说是事情都打听明白了。”
“好。”
这时候,迎春楼传来一阵喝声,“上官师兄——师兄——等等啊师兄,是我啊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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