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幽幽。不时有灯花噼啪掉落。
陌离这几日接连接到了许多信件。
大多是射日之征的战况，记录尤其多的便是魏无羡。
看着上面的情报，陌离神色晦暗不明。
孟瑶在一旁看他神色，奉上一杯茶：“还请离哥哥放心，温家只是一时失利，那些家族掀不起什么风浪……”
“孟瑶，”陌离却打断了他的话，“聂明玦正在四处搜查你。”
孟瑶脸上笑容不变：“离哥哥的意思是？”
陌离将信放下，啜了一口茶：“次日你便和我去各个战地画阵。”
孟瑶眼睛一亮：“还请离哥哥放心，今晚我便收拾用具。”
“不用，”陌离看了看外面的月色，“时辰不早了，你早些睡吧。不用准备什么东西。”
孟瑶应道：“是。”随即退下。
陌离揉了揉眉心，低声道：“魏师兄……”
所谓鬼道，终究还是不能长久的。
与其让你最终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让所有人痛苦，会不会还是趁现在杀了你比较好？
……还是算了。
江澄那边缺不了魏无羡，而他自己，也的确不希望魏无羡死。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魏无羡，不能死。
换一条路……
引灵阵还要再等些时日，温若寒实力太强，凭他自己现在的实力，和他敌对无异于螳臂当车。
只能等。
只恨天道难容这一身修为。
夜晚无法入眠的又何止陌离一人，只是相隔甚远，无法倾诉衷肠。
次日。
陌离简单洗漱了一下，出门便看到孟瑶正帮他备好轿撵和家仆，还点上熏香，奉上茶点，贴心至极。
只是陌离不太领情：“为何要备上这些东西？你当我们是去游玩么？”
孟瑶回头一看，急忙跪下：“只有这些才可衬托温阵师的气质。”
在外人面前，孟瑶硬是叫他“温阵师”。
陌离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我不是那种人，人手欠缺，不要备这些东西。”
温家资历高的修士的确喜欢那样做，舒适在其次，重点是气派。
但是这种气派，才是重点。
陌离的确是不喜欢这种气派，温家明明已经是失利的状态，却依旧是如此浪费物资，也难怪会输。
心里想归心里想，陌离还是坐了进去。
轿撵很舒适，孟瑶在他旁边走着，还有十余个温家门生和家仆，很风光。
茶点也是陌离喜欢的样式，不得不说孟瑶的确很伶俐。
陌离咬了几口糕点，百无聊赖地翻了翻，翻出来前天他没看完的一本书。
一定是孟瑶放的。
这个人啊，八面玲珑，心思奇巧。若是好好引导走上正途，也不失为一个良家巧匠。
这么想着，陌离不由自主地看了孟瑶一眼。
孟瑶立刻道：“温阵师，可是有什么吩咐？”
陌离道：“……唔，此次要去的监察寮知道要去哪吗？。”
孟瑶眉宇间有意外之色闪过：“江陵。”
陌离道：“那里不是在云梦江氏的人手中么？怎么还有监察寮？”
孟瑶道：“的确，但是在那附近还有一个苟延残喘的监察寮，送信来希望温阵师能够布下引灵阵，扭转战局。”
陌离微微皱眉：“那里蓝忘机也在。”
孟瑶道：“是。家主说过，若是温阵师觉得不妥，可回程。”
“不用，”陌离道，“我方战力不足，只是画阵罢了，不要打草惊蛇便是。”
孟瑶道：“是。”
陌离看着孟瑶温顺的眉眼，突然道：“孟瑶，你从未见过我画阵吧？”
孟瑶道：“是。”
陌离缓声道：“那这次我画阵，你便随我一起吧。”
孟瑶意外地看着他。
温家之人皆知，温阵师画阵从来不让人帮助，也不让人近距离观看，所以陌离的这句话，的确让他感到意外。
陌离道：“怎么？不愿？”
孟瑶连忙顺从道：“不是，能和温阵师一同布阵，是小人之荣幸。”
陌离道：“那你便看好了，孟瑶。”
孟瑶道：“定然竭尽所有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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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现在的战况很不好。
这个监察寮若不是有陌离之前赠与的防御阵，恐怕早就被走尸踏平了。
陌离只觉江陵这里的鬼气异常森寒，知道是谁人的好事，不予置评。他自有办法进入监察寮，隐去气息绕过所有人，进去了。
里面的寮主原本瘫坐在椅子上，一见陌离，便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温阵师，温阵师啊！”
孟瑶挡在陌离面前，对那寮主笑道：“还请勿要失了分寸。”
陌离将孟瑶推开一点：“无妨。你且先说战况。”
寮主连忙端正好仪态，让出正位，让人奉茶，声泪俱下道：“温阵师，那魏无羡好生了得，不仅杀害我众多手下，连我的爱子都丧命于他的手中……”
陌离看了看周围零零星星的人：“嗯，继续。”
寮主道：“本来凭您的阵法，还能再撑些时日，谁知这魏无羡昨日……竟然以我爱子的尸体为威胁，让我撤掉防御阵，打开门！不然的话，我爱子的尸体就……就……”
“好了，我知道了。”陌离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现在能作战的还有几人？”
寮主道：“还，还有三十人……”
陌离道：“太少，受伤了的有几个？”
寮主道：“大约有百数人……”
孟瑶对陌离道：“温阵师，恕在下直言，这种状态和魏无羡直面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寮主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陌离点头：“的确。”
寮主当时就跪下了，头磕得砰砰响：“还请温阵师大慈大悲救我们一命！不求能胜，只求能让我们离开这个炼狱啊！”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向陌离和孟瑶跪下了：“还请温阵师救我们一命！”
气氛，凝固了。
孟瑶轻声道：“温阵师，放弃吧。这个监察寮救不了了，我不希望温阵师您因为这些废人受伤。”
陌离道：“按当前局势，魏无羡手里的走尸你们也知道，就算加上我的人和阵法，根本不可能敌过。如同孟瑶你所说，放弃才是明道。”
如同下了死亡的通知令，所有人的面色登时煞白，甚至有一些人身子不稳，已经倒在了地上。
陌离却慢悠悠地话音一转：“不过，若是你们肯听我的话，得胜也不是不可以。”
寮主大喜过望：“还请温阵师直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等一定听您的话！”
陌离掏出一张纸，往寮主身上扔了过去：“自己看。”
寮主连忙接住，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这……这是……”
陌离道：“走尸丝毫不会感觉到伤痛，和活人完全不同，成群出现一般人极难战胜。只是若有此阵，则战胜也不是太难。”
寮主惊慌失措道：“可这阵法上面写着的……”
“嗯，”陌离道，“百煞血灵阵，以血为咒，活人献血，则在阵法修炼之人力量大增，懂？”
寮主道：“道理我都懂……可……这需要的血……”
“一百人，”陌离微微扬起唇角，笑道，“我想，你这里应当是有这个数目的吧？”
寮主道：“有是有，可这数目也未免太……”
孟瑶开口道：”寮主，温阵师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寮主怔怔地看着他。
孟瑶的笑容，竟和陌离有些不谋而合的相似：“要么全灭，要么牺牲一百个废人，换取剩余人的生存。”
寮主不由自主捏紧了手中的纸：“我……”
孟瑶道：“任何一个明智的人，都能选择后者，那些受伤的人是因为能力不足，能力不足的人，还是不必存在的好。”
寮主嚅了嚅嘴唇：“……”
陌离支起头，温声道：“选吧。”
静默。
仿佛凝固了一般的气氛。
只有陌离慢条斯理喝茶的细微声响。
仿佛有一百年那么长，终于，寮主开口道：“……还请告诉我，要如何使用这阵法。”
陌离道：“伤员在何处，带我去吧。”
昏暗的房间。
痛苦地呻|吟。
伤痕累累的伤口，被走尸撕咬，撕扯出来的痕迹已经发黑，许多人身上的尸毒就快要进入心脏了。
若是再得不到治疗，恐怕每人就要成为走尸。
寮主小心翼翼地看着陌离。
昏暗的房间中，陌离的神色看不清，能看清的只有他手中闪烁的银针。
孟瑶道：“温阵师，可是要些防护用具。”
陌离道：“不用，孟瑶，待会有用到你的地方。”
孟瑶道：“是。”
陌离手指微微一动，乾坤袖中数百枚银针登时射了出去！
立时，惨嚎声不绝于耳。血腥气蔓延开来，寮主忍不住后退一步：“这……”
所有人的身体，都悬空了起来。
他们身上的银针闪着森寒的光。
陌离手指微转。
轻微的噗呲声。
所有人的身上，鲜红的血迹横流！
惨嚎声不断，陌离面无表情地又将手指一转。
如同是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血红的雨丝倾泻下来，浸入木板中。
哗啦呼啦的雨声，痛苦的惨嚎，血腥的气味……
这是真正的炼狱吗？这不是。
对于陌离来说，只是一点红色罢了。
寮主心中波涛骇浪。
果然能被家主所赏识的人，都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根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陌离一句话唤回他的心神：“别发呆了，你退后，孟瑶过来，他们身上的血液已经没了，接下来该画阵了。”
寮主被孟瑶扯了一下，才回过神：“是……是……”
他连忙退了出去。
孟瑶对陌离道：“还请离哥哥吩咐。”
陌离道：“我知你过目不忘，接下来我画阵，你牢牢记住。”
孟瑶一怔。
他不知道陌离为什么会这么说，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就是这种阵法对于他来说不值得一提，要么，就是对他绝对信任。
他宁可认为是前者，反倒不希望是后者。
思绪翻涌间，陌离已经开始了。
大多数的血已经浸入木板里，有些则是漂浮在木板上，缓缓流动。
陌离视若无物地踩过这些血，走到房间中央的位置。
他将长剑拔出，在地上一点。
仿佛这把剑会吸血一般，所有的血液登时全部汇聚在这把剑的剑身！
原本雪白的剑身变得血红，隐隐有些不详之气传来。
长剑化为五把，悬浮在陌离身旁。
“天，地，玄，黄，人，”陌离低声道，“凝血为阵！”
整个房间血光大盛。
孟瑶几乎看不清陌离的身影，只能勉强看清每一把血剑划出的痕迹，不用朱砂，不用灵石，单纯只是用血液汇聚成的阵法……这哪里是阵法，分明是禁术！
血光滔天之间，原本的房屋早就被气流拆的粉碎，天色昏暗，不时的几个闷雷，象征着暴雨的来临。
约莫一盏茶过去，血光终于停止，陌离站在阵法中央，原本漂浮在他身旁的五把血剑已经合为一把，自动回鞘。
他的靴子已经染上血迹，墨发垂在腰间，炎阳烈焰炮上面的花纹更是鲜艳如血：“如何，看清了吗？”
晓是孟瑶，记住这些繁复至极地阵法也耗费极大精力：“……记住大概。”
陌离从阵中央走出来：“以后有机会再给你画上一画。”他转头看向寮主，“现在，将所有活着的人在阵法中修炼半个时辰，下雨了也不许停。不然的话，今晚就是你们命丧之时。”
寮主连忙应道：“是，是。”
陌离没有再去看他们修炼的心思，先去一个房间歇息去了。
孟瑶跟在他后面：“离哥哥，您的衣服可是要换一下。”
陌离道：“拿来。”
孟瑶拿出一套早就准备好的衣物：“请。”
陌离脱下衣物，换上新的衣物，孟瑶早就很有规矩地转过身去，陌离对他是越来越满意了，无论什么事都会提前一步做好，这样的下属上哪里找去。
待到陌离换好衣服，孟瑶才转过身来，奉上茶。
陌离评价道：“孟瑶，你当真是好生贤惠。”
孟瑶手一抖：“……离哥哥说的是。”
陌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开玩笑的，嗯，你不用放在心上。”
孟瑶诚恳道：“能让离哥哥高兴，只是几句话又有何妨？”
陌离笑笑：“别假笑了，我看着你的笑容当真是非常之真诚。”
孟瑶道：“是。”
他果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这么一看，仍旧是乖巧可人的模样。
孟瑶道：“离哥哥方才画阵可是累了？若是不嫌弃，孟瑶可在一旁侍候。”
陌离把玩着茶杯，道：“那个阵法耗费不了太多灵力的，耗费的是血气。”
孟瑶道：“……这阵法实在太过阴邪，离哥哥的身体……”
陌离道：“哦，我身体不用在意。百煞血灵阵的确太过阴邪，但是威力却也奇大，对于困兽来说，更是相当于救星的存在。”
孟瑶道：“只是血气么？”
陌离微微一笑：“也不算，这百人身上的血……虽说中了尸毒，威力要打折扣，但是扭转战局已经足够。相当于是以命换命而已，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发动比好。”
说话间，外面一个闷雷炸响，噼里啪啦的雨声落了下来。
陌离看向窗外：“下的还挺大。”
孟瑶道：“可是要去关了窗子？”
陌离道：“不用，就这个样子，我还能看看雨。”
孟瑶微觉疑惑，但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声道：“是。”
陌离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不真实：“若是你，牺牲百人换取三十余人的性命，你觉得值得么？”
孟瑶道：“若是按良心来说，我觉得很残忍。但是若是理性思考，这是最好的法子。要么全死，要么留下三十余人。我当然选择后者。”
陌离道：“良心？孟瑶，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良心值多少钱吗？或许在和平年代良心能获得一片赞誉，但是现在是战乱时代。良心这种东西，根本一文不值，还不如用良心来换几个馒头，几柄剑。”
孟瑶道：“离哥哥说的是。”
陌离弹了一下茶杯，弹出清脆的声响：“这世上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够遵守住良心，那些所谓的拥有良心的人往往最后死的最惨。”
孟瑶应声道：“是，在战场上如果对敌人存有良心，那么就是给自己铺下死路。”
陌离道：“嗯，你很懂，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做一个有良心的人。”
孟瑶一怔。
陌离道：“良心，就是公道，就是善良。可能对你来说这些太过遥远，但是我希望你能辨明是非，该杀的杀，该留的留。有恶，也有善。”
孟瑶沉默了一会，道：“我会的。”
陌离微笑道：“那就好，非黑非白，只有灰色才是安全地带。半个时辰已过，去看看他们修炼的成果吧。”
孟瑶拿出一把伞：“是。”
门被推开，孟瑶撑着伞，替陌离挡雨。
雨珠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孟瑶自己半边身子很快就湿了一片。陌离看他两眼：“不用，我自己有伞。”
说罢，他从乾坤袖中撑开一把伞。
这把伞伞面血红，伞骨净白。撑起来时，让人觉得莫名压迫。
陌离看着眼前这些温氏门生。
所有的门生双眼都有隐隐血丝显现，他们周围的灵力运转增强了不知有多少倍，让陌离很是满意。
他对寮主道：“上战场吧，相信你们手中的剑，用你们同胞的血，杀出一条路来。”
雨声越发大了，几乎淹没了一切声响。
西边鬼气开始暴动。
是魏无羡。
他开始操纵吹笛走尸，进攻这个监察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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