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人或物吗?
在陆沂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轰的一下,龙夕白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了。
就像把他突然装进了一个真空的玻璃瓶里,外界所有的声音都被屏蔽了出去,只剩下轻微的、嗡嗡的耳鸣声——
鼓胀着耳膜,也鼓胀着心脏。
明明在陆沂的家里,可他的眼前却开始闪现一些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东西。
随风摇晃的铃铛……
拿着铃铛的少年……
相互追逐嬉闹的身影……
这些画面闪现的速度太快,快到让人无法捕捉,快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幻觉,但那泛上胸腔的酸楚和痛苦又是如此真实,提醒着他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人存在。
龙夕白直愣愣地看着他,却不说话,陆沂疑惑地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旋即叹道:“看你表情,应该是有。”
当然……有啊。
龙夕白心口发酸地想。
陆沂没有察觉他的怪异之处,而是继续说道:“那么你现在闭上眼睛,回想一下,你和这个人曾经相处的细节。他是谁,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仔细想想,不要着急,你一定能想的到……”
龙夕白听他的话,闭上了眼睛。陆沂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极了一位专业的催眠师,引导着龙夕白往更深处的记忆探索……
他的声音就像有魔力一般,刚闭上眼睛,龙夕白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画面。
“你们别欺负小白,他才刚来。”黑袍少年推开一名想要抢占孩童龙夕白吃食的少年,并大声呵斥,替他出头。
“师父,那把剑是我不小心踩坏的,您不要责怪小白。”黑袍少年低着头站出来替一旁哭泣的小人顶罪,龙川看了看二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们约定,等练好武功之后,我们两个就去闯荡江湖,想干嘛干嘛,想杀谁杀谁!”黑袍少年的脸就近在咫尺,除了一层白雾笼罩在他的脸庞上,让人看不清容貌之外,他豪气干云的语气、动作、神态都是那样真切。
“那我们不就成了魔头了吗?”小小的孩童瞪大了双眼,溜圆的眼睛里充斥着不认同。
“你傻啊,别人不惹我们,我们杀他作甚?要是惹了我们,被杀了只能说明他技不如人。”黑袍少年理直气壮地说。
……
记忆里除了黑袍少年外,所有人的长相都十分清楚,唯独他,不管龙夕白怎么集中注意力,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容貌。
到底是谁……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看不见呢……
“我看不见……我不知道是谁……”闭着双眼的龙夕白眉头紧皱,额头上出现了些许细汗。
陆沂见状,思忖片刻后换了个问题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找他?”
为什么要找他?自然是因为……
一串遥远又模糊的记忆忽然在这个时候浮现在龙夕白的脑海——
烈日当头。
龙夕白再次出现在千武阁。
但这一次,他不是6岁,也不是8岁,而是16岁,已然一副长身玉立清俊少年的模样。
只不过他的脸上一片死寂,冰冷得宛若一个死人,丝毫找不到这个打马嬉戏的年纪应有的朝气和天真。
凛冽如一把沉冷的兵器。
“师父,宫中叛孽已除。”龙夕白拱手漠然道,彼时的他已经是千明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因此龙川经常会有任务派发给他去执行。
龙夕白几米外的阁中空地上立着一个半个人高的桌凳,桌凳上又摆着一个青灰色的,花纹繁复的瓮,已有些年岁的龙川拿着一根茅草对着瓮口嬉弄,对龙夕白的话置若罔闻。
“唧唧。”
听着那瓮中传来的,令人不适的,此起彼伏的虫类嘶鸣与啃咬声,龙夕白早就对龙川这副态度见怪不怪,他也不期待龙川会对他有所回应,于是直接垂手,准备离开。
“别走,过来看看。”
龙川的双眼紧紧盯着瓮,用另外一只空出来的手朝龙夕白招了招。
“是。”
龙夕白回头上前,照龙川的指示看向瓮口。这个青灰色的瓮和寻常的瓮不太一样,瓮口开的格外大,龙夕白毫不费劲地就看清了里面残酷狰狞的画面。
浅红色的毒液里满是毒虫的残肢与内脏,蜘蛛、蜈蚣、蝎子……各类毒虫的尸体躺遍了整个浅口瓮,龙夕白心中一凛,就在他以为这是一瓮死虫的时候,一只通体雪白的蟾蜍扒开覆盖在上面的死虫,生龙活虎地跳了出来,猩红的眼珠透着诡谲恐怖的光芒。
龙夕白不自觉往后一退,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怪异的蟾蜍,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龙川见他这么一退,嗤笑出声,“你怕它?”
“回师父,不怕。”龙夕白垂眼道,龙川说过畏死就意味着会死,所以每当他问他怕不怕的时候,他只能回答说不怕,否则就是严厉的处罚。
龙川撇嘴,似乎觉得这个死板听话的徒弟越发无趣了,他转而看向瓮中那只雪白的蟾蜍,破风箱般沙哑的声音吱呀作响,诡异中透着某种狂热,“所谓炼蛊无非就是优胜劣汰,然后优中选优,让它们自相残杀到最后一刻……你知道为什么一只蛊王比成千上万只蛊虫加起来还要强吗?”龙川忽然抬头,已显老态的脸上带着某种悚然的气息,浑浊的眼睛直直锁住龙夕白,他笑道,“因为同类的鲜血是禁锢本能的最大一把枷锁,一旦它打开了,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会爱上杀戮的快-感,而这份纯粹的喜爱会让蛊王对力量疯狂着迷,他会不断杀戮,不断提高自己的力量,直到成为万蛊之王,直到无人可杀。”
听他如此痴迷的话语,少年龙夕白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他从不觉得杀戮值得喜悦,尤其是通过残杀同类来获取力量和地位。
许是这时的龙夕白已经学会藏好自己的所有情绪,故而龙川并未发现他有反感的表现,龙川用充满爱怜的眼神看着他和蛊王,无比温柔地感叹道:“蛊王,世上还有什么比蛊王更强大的兵器?你们俩都是老夫最杰出的蛊王啊……”
龙夕白闻言骇然一惊,连反胃的感觉都被震惊蒸发得无影无踪。
什么叫做“你们俩”?
凛冽刺骨的寒气直直从他的尾椎蹿上了天灵盖,冻得他浑身都开始僵硬。
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发抖地问道:“师父,您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你忘了你的师兄们都是怎么死的了吗?小白……”龙川依旧在笑,笑得讽刺,笑得阴冷,自赐名龙夕白之后,龙川就再也没叫过他“小白”,如今听来,这“小白”二字竟是如此毛骨悚然。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龙夕白心如擂鼓,呼吸急促,他在心里拼命祈求龙川不要把他好不容易忘掉的事情再说出来,可龙川似乎没有听见他的祈求——
“一瓮之中蛊王只可能有一个,就是活下来的那一个。现在站在此处跟我修习武艺的,不正是你吗?你又在装哪门子傻呢龙夕白?”
五雷轰顶!
龙夕白稚嫩的脸庞瞬间一片灰白,仿佛从头到脚都被一层冰霜覆盖,像一个真正的死人一样,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骤停了有三息之久,然后才咚地一下,缓缓跳回了自己胸腔。
眼前一阵发昏,他记不得龙川接下来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千武阁出来的。他只知道自己一出来,便浑浑噩噩地去到一旁的花坛边干呕,前所未有的恶心和自厌感充斥着他的胸膛。
为什么所有的师兄都不见了,他们……死了?死在,死在我的手上?
不!这不可能!
少年龙夕白满头大汗地抬起头,茫然四顾,却见偌大的游廊竟空无一人。
可如果不是我,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
为什么我会不记得一些事?是真的不记得,还是我……不想记得?
龙夕白呆若木鸡。
那么他……那个人也是我杀的吗?
不……这不是真的……
想到这,少年便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从小声抽泣到放声大哭,心如刀绞,悲痛欲绝。
——画面就此定格,渐渐被水墨渲染成了灰白色。
脑海中的小小少年无助地蹲在花坛边上哭泣,现实中的龙夕白也浑身发抖,抗拒又痛苦地拧着眉,道:“是我,是我的错……”
陆沂做这些本来就是想帮他找找共鸣,此时见他沉浸式投入情绪已经很入戏了,便换了个坐姿,用专注而温柔地看着他,低声道:“好了,睁开眼吧,你想见的人,现在就在你面前。”
龙夕白还未从跑马灯般的画面中抽离,潜意识却已听从陆沂所言睁开了双眼。
久经黑暗的眼眸突然见到光亮,不禁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然后……他便神奇地看见陆沂坐在那里,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完全重叠!
龙夕白的瞳仁瞬间往外扩了一圈,一股强烈的情感毫无预兆地击中了他!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出现……
龙夕白一方面觉得不可能,另一方面却又越看越觉得陆沂的神态、说话的语气,都和梦中那人一模一样!
他看了看手里捧着的礼物盒里的铃铛,又看看陆沂,嘴唇无意识地颤抖,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就是现在——
“告诉我,你看到了谁?”陆沂的声音带着一股足以贯穿心神的力量,势要将他的情绪全部牵引出来,“念出他的名字,大声念出来!”
声音穿透大脑直达意念,龙夕白根本来不及思考,眼皮一颤,眼泪便似决堤般涌了出来,在他扑向陆沂的同时,那个名字也从他苍白的唇瓣中脱口而出——
“沈师兄!”龙夕白跪坐在地上,死死搂住陆沂的腰,生怕他会消失一样,爆发的哭喊声中有委屈、有愧疚、有思念,还有久别重逢的狂喜。
他想起来了。
他送给他的铃铛最上方刻了一个小字——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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