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在商府搜查一场,自然是一无所获。
但商殷对那箱金银供认不讳,甚是坦荡的认下了。
暂时没有太多证据,刑部尚书拱手道:“商大人,此事下官需上呈陛下,三日后约莫会提审大人,大人这三日足不出户的好。”
商殷点头应下:“本官省的。”
刑部尚书不敢得罪死了商殷,遂带着衙役如来时般离去,连带那口箱子也一并抬走了。
姜宓捏紧了帕子,她偷看了商殷好几眼,不知要如何解释变卖首饰物件的事。
谁料,商殷并未多问,他目送刑部尚书离开后,转脚就进了一楼书房。
姜宓犹豫半晌,也没想好要怎么办。
仲冬低声道:“大夫人,那些东西,婢子都是亲手交给姜大人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姜宓苦笑摇头,她能确定姜清远没在其中掺和,可东西变卖出去,具体是卖给何人,这就不好说了。
她想了想吩咐说:“你出府一趟,去找我大哥问清细节,我要知道东西都是卖给了谁。”
仲冬点头:“大夫人您放心,婢子定然打听清楚。”
“去吧。”姜宓抬脚往五楼去,商殷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却不能当没事发生,此事一个不好,就是要掉脑袋的。
姜宓将那日的甜瓜切了,摆在白瓷金边的大圆盘里,又去泡了壶竹叶青,适才慢吞吞下楼。
一楼书房前,方圆侯在门口,他见姜宓过来,当即笑着伸手一引,示意她直接进去。
姜宓迈进门,手脚无措地站在屋中央,一时不晓得要如何开口。
身上背着秋闱舞弊主谋的嫌弃,商殷倒是难得清闲下来。
他没奏请可批,便随手拿了本兵书在翻看。
姜宓腿都站酸了,也不见他开口。
她磨蹭过去,默默摆出大瓷盘,又斟满一盏温热的茶水推过去。
商殷翻阅书卷的指尖一顿,斜眼看了眼白瓷盘中的甜瓜。
细嫩的瓜肉去皮去瓤,切成漂亮的四方形,摆出梅花状,每一小块上头,还插着小银叉。
清甜的瓜香蔓延,惹人口舌生津。
商殷放下书卷,口吻冷淡:“你在讨好我?”
姜宓赶紧摆手,支支吾吾得红着脸说:“殷大人,不问我点什么吗?”
商殷捻起小银叉,在指间转着:“你想我问什么?”
姜宓:“……”
商殷越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更甚者连句质问都没有。
姜宓不晓得为何,她心里反而难受。
按理,她不待见商殷,还心怀怨怼,那么他要倒霉了,她合该高兴快活。
但事实上,姜宓高兴不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商殷这样的人,不该是栽在那些不能见光的小人手里。
他上辈子,可是成为了九五至尊的人哪。
“不关你的事。”商殷的声音蓦地响起,清冷如玉碎,又像是含着冰沫的清潭。
姜宓乍然回神,眼前就多了块甜瓜。
修长的手,捏着小银叉,将甜瓜送到她面前。
姜宓抬头看商殷,见他凤眸深邃,极是俊美。
她心脏重重一跳,微微乱了。
“自己用。”他说着,将白瓷盘往她面前推了推。
姜宓愣愣接过小银叉,木着脸将甜瓜塞嘴里。
清甜的味道,饱满的汁水,齿关轻轻一合,就是甘甜清冽。
味道,甚甜。
商殷又拿起了兵书,将姜宓泡的竹叶青留下了。
姜宓抱着白瓷盘,脚步虚浮得往外走,她脑子里很乱,但一细想又是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就在她要走到门口时,身后倏地传来商殷声音:“宓宓。”
姜宓手一抖,懵然回头。
商殷指尖点着手上兵书,狭长的眼尾上撩,浅棕色的瞳孔飞快蹿过一道流光。
姜宓就见他薄唇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极浅极淡地笑——
“不管我是何种身份,你上辈子生是商家人,死是商家鬼,这辈子亦是。”
宛如晴天霹雳,惊雷轰轰打在姜宓耳边,让她一阵耳鸣,忽然之间好似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商殷嘴角的那丝浅笑,在她眼里堪比厉鬼可怖。
他刚才说什么?
那话是什么意思?
还是,他也知道一些什么?
姜宓脸色惨白,似乎反应不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商殷,眉宇间缓缓浮起深入骨髓的绝望。
不可能的!
商殷不可能和她一样死而复生,他是在诈她!
对,一定是这样的!
姜宓如此安慰自己,不敢再呆下去,跌跌撞撞跑出书房,那模样,像是身后有凶兽在追杀一般。
门口的方圆看着姜宓摇摇晃晃的,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他揉了揉鼻尖,好奇地探头问商殷:“大人,您跟大夫人说了什么?怎的大夫人像是怕的很?”
商殷头都没抬:“自然是说该说的。”
省的小兔子心眼多,总想着做些白费功夫的事。
他呷了口茶盏里的竹叶青,确信口感和梦里边的一模一样,适才满意地点头。
自商殷说了那话,姜宓惊吓过度,当晚还发起高热来,嘴里梦呓着胡话,一晚上都不安生。
到第三日,该是刑部提审商殷的日子,盖因秋闱舞弊一案涉及辅政权臣,皇帝遂下令三司会审,着端亲王监察。
姜宓刚好烧退了,身上虽然还是没多少力气,好歹是能行走无碍。
三司会审,借用的刑部大堂,本是商珥该到场,但他身子骨不好,姜宓便代替他去听审。
刑部大堂,堂风阵阵,带起阴寒。
姜宓站在一边,仲冬给她裹上薄披肩。
她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堂中央的商殷那瞥。
商殷今日仍旧是斜襟宽袖的常服,墨色为底,左肩和袖摆纹绣大片的缤纷粉樱。
分明是女气的颜色,但映着沉郁的墨色,穿在商殷身上,竟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威仪。
身上的官威少了,但傲气半点都不减。
姜宓还在想,那日商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听堂中惊堂木一拍,面容冷肃的端王爷说:“商殷,如今证据在此,你可有想说的?”
商殷摇头:“下官无话可说。”
端王爷摸着嘴角八字胡,看向了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头皮发麻,不得不绷着脸开口道:“商大人,秋闱舞弊是一案,这里尚且有另一案,有人状告到府衙,说大人草菅人命。”
商殷皱起眉头,显然这另一案出乎意料。
刑部尚书轻咳一声:“带人上堂。”
这话一落,便有两名衙役带着一粗布衣衫的青年上来。
姜宓回头一看,吃惊地咬了自个舌尖。
疼痛上头,她一双眼里顷刻就含上了水雾。
仲冬也是惊讶:“大夫人,那不是神医的徒弟黄芪么?”
上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给姜宓奇药的黄芪!
商殷挑眉,淡然地看了黄芪一眼,又瞥开了视线。
刑部尚书问:“堂下何人?”
黄芪一一作答,末了在问到状告商殷何事之时,黄芪怒指商殷,情绪刹那激动了。
他脸色涨红,额头青筋鼓起:“此人需要我师父的奇药,竟是找死士杀我师父,夺奇药,我师父悬壶济世一辈子,死的冤枉啊大人。”
姜宓怒了,神医之死,分明是给商珥下毒的黑手所为,哪里是商殷杀的人?
她胸腔里堵着一口气,张嘴就娇喝道:“你胡说!”
刑部尚书拍了拍惊堂木,堂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姜宓。
似乎没料到姜宓会帮自己辩驳,商殷眼底倒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刑部尚书自是晓得姜宓身份,遂请到堂中跟黄芪对簿公堂。
黄芪冷哼一声:“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姜宓义正言辞,将那日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刑部尚书问:“可知死士身份?”
姜宓摇头,正想说什么,就听端王爷道:“你不知,本王却是知的。”
说着,他从证物盘里丢下一物:“这是黄芪从死士身上剥下来的。”
姜宓定睛一看,那东西似纸非纸,轻飘飘的,薄薄的,上面还有盘起吐信的墨蛇图纹。
端王继续说:“这是刻在死士肩甲的纹图,若是本王没记错,商家的家徽正是银蛇。”
姜宓睁大了眼瞳,她看了看商殷,张了张粉唇,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从头至尾,商殷脸色都没变一下。
他看着端王爷,忽的轻晒了声。
端王爷一拍法案:“商殷,枉你身为辅政大臣,陛下无比信任于你,你竟是仗着陛下给的权势,这样无法无天。”
商殷弹了弹宽袖,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端王爷既是已经认了下官的罪名,下官无以辩驳。”
“殷大人!”姜宓皱起眉头,隐隐有不赞同。
商殷没看她,但那身镇定自若的气度,让姜宓跟着就沉静下来。
端王爷冷笑:“来人,将商殷收押,待本王禀明陛下,再行论罪定夺!”
既是奉旨监察,自然端王爷说的话就等同于皇帝的话。
他如此下令,整个刑部,三司齐聚也没人敢有异议。
商殷并不需要人押,他一手背后,一手搁腰腹,自行就往外走。
姜宓面露焦急,她提着裙裾追了两步:“殷大人,我……”
商殷驻足,侧目冷然道:“回去,阖府上下不得出门。”
姜宓紧了紧手,眼巴巴地望着他:“我回去跟大公子说,大公子定然有法子。”
“不必。”商殷不留情面地拒绝,本是冷硬的薄唇线条,在触及姜宓湿漉漉的眸光时,不自觉柔了两分。
到底没忍住,多叮嘱了句:“安心,不会有事。”
姜宓不知道商殷要她安心什么,也不晓得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都被收押进刑部了,再等下去,只怕就是皇帝要砍脑袋的圣旨了。
她忧心匆匆从刑部出来,没走出多远,就看到杨晋在不远处。
杨晋正和人说话,那人背着姜宓,一时看不清楚面目。
仲冬眼尖:“大夫人,那人好像是刚才堂上的端王爷。”
果不其然,两人话毕,转过身来,姜宓看了个正着。
杨晋和端王!
端王瞥了姜宓一眼,随后对杨晋点了点头,径直入了软轿离去。
姜宓浑身发冷,她抓着仲冬的手,看着杨晋笑着一步步走近。
“小阿宓,我送你回去。”杨晋勾着唇笑,笑得痞气。
姜宓眼瞳黑浚浚的,她凝视着杨晋,深切的像是要看进他心底深处。
“哪些是你做的?”姜宓问。
杨晋脸上的笑意淡了,他也不瞒姜宓,如实回道:“你托姜大哥卖的金银,是我找人买的,然后落上徽记。”
姜宓咬唇,表情愤怒,像是被抢了食儿的小兽。
“你怎么能这样害人?”她字字质问。
杨晋定定望着她,眼底的星光扑腾,似乎黯淡了。
良久,他才半真半假地笑道:“小阿宓,我要帮你和离哪,不弄垮商殷,商家永远不会放你走。”
姜宓怔然,似乎压根就没想到杨晋是因为她才如此为之。
杨晋摸了摸她发髻:“我的小阿宓这么乖,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姜宓说不上来心里是哪种情绪。
既酸又涩,涨涨的,还很难过,挟裹着委屈等等,不足为道。
她掐了把手心,收敛心神,别开杨晋的手:“我不需要,你再这样和谷卿闵有什么区别?总归都是在利用我。”
杨晋讪讪放下手,对上她微红的眼睛,声音空茫的问:“小阿宓,你为何如此在意商殷死活?”
“我是商家妇。”姜宓答。
“但那是他商殷强聘强娶的,”杨晋试图说服姜宓,“他把你嫁给个病秧子,商珥的为人,我多少耳闻,你看看你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不想看着你在商家泥潭里,开败到香消玉殒。”
姜宓心乱成麻:“可那是商殷啊,他是商殷啊……”
她的声音已然带出哭腔,整个人像是要崩溃了一样。
那个人是商殷啊,往后的九五至尊,天下第一人,没谁斗的过他!
她一把抓住杨晋手,一双柳叶眸亮锃惊人:“晋哥哥,你们是斗不过他的,赶紧收手,离开京城,再晚就来不及了。”
杨晋狠笑了声:“小阿宓,你且看着,这一回商殷他活不过仲秋。”
姜宓还想说什么,杨晋已经拂开她手,神色寒凉:“小阿宓,你是不是对……商殷有了感情?”
姜宓发懵,哆哆嗦嗦的问:“感情?”
杨晋点头,目光锁着她:“是,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不可能!”姜宓想也不想,近乎失态的厉声否认。
她的反应太快,也太过激,更像是在被戳中软肋后的恼羞成怒。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商殷?
商殷上辈子那般欺负她,带给她无期限的软囚和践踏。
她就是宁可去死,也绝对不会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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