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基于这样的考虑,李万亭在训练之中,也就更加有重点起来。

    每天的早操,中队已经按着大比武的项目,把长跑由三公里调整为了五公里。李万亭咬着牙,一次也没有掉过队——老兵们跑得太快太轻松,往往会让人怀疑人生。

    可是他顾不得怀疑,哪怕自己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也坚持继续参加接下来的器械练习。没有办法不练,老兵们一个个在单双杠上展转腾挪,压力实在可以成为动力。

    最初的时候,单杠第八练习是他越不过去的一道坎,往往做不到五个,就已经快掉下杠来了。可是这也是大比武的一个加分项目,李万亭不觉得自己还能让这样一个小小的项目给劝退了。

    于是他拿出拼命的劲头,跟八练习死磕起来,不管是自由活动时间还是晚上,都要练习几回。冷静现在经常与他一起到文化活动中心练习器械,看不过去,在旁边说道:“你的姿势没问题,发力点也没有问题,主要还是腹肌的力量不足。”

    李万亭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练习的时间还是有些短。可是每当做八练习的时候,他脑袋里想的都是《士兵突击》里头王宝强连续做了333个的牛人举动,也想着自己可以成为下一个许三多。

    冷静见他没有说话,提醒道:“增强腹肌练习,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再说现在器械每天有多少人排着想做?你自己在单杠上不下来,小心别人把你拽下来。”

    对于他最后的调侃,李万亭完全没有听到,而是追着他前头的话不放:“副班长,你有什么好法子?”冷静能成为训练标兵,很有他自己的一套,有些训练的方法,即实用又不需要特殊的场地。

    冷静呵呵一笑:“你都从我这里抠了多少法子去了,还想着让我白告诉你?我闲得没事干,给自己培养对手有瘾是不是?”

    李万亭此时和他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听到冷静不肯直接告诉自己方法,就算是知道他只是在逗自己,可也有些不好意思:“放心吧副班长,不会的。今天副班长训练辛苦了,就别亲自洗衣服了。正好我也要洗衣服,把你的一起洗了怎么样?”

    “冷静,怎么回事?”

    “你可别害我。”冷静的回答与王班长的声音同时传到了李万亭的耳中。李万亭回头一看,才发现王班长手里提着扳手,也要回中队楼。刚才他显然听到了李万亭最后一句话,所以才出言问冷静。

    没等冷静回答,王班长已经把扳手递了过来。李万亭想接,却没有接过来,倒是冷静才一伸手,那扳手已经重重拍到了他的手心里。

    “你是不知道还是记不住?怎么想让李万亭给你洗衣服了?你训这么多内容不当回事,他才下连多长时间,能坚持下来就算不错。还让他给你洗衣服。”王班长拍了冷静一下,还是自己拿着扳手。

    冷静苦笑地看了李万亭一眼:“我就说让你别害我。看了没,别说给我洗了,就是听说了我也得挨这一下子。对了,我得上中队部去,告诉中队长,四班长王跃打骂战士冷静。”

    王跃这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嘿嘿一笑:“你去,看中队长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再说咱们是同年兵,这么一下子算不上打,也不算体罚。”

    冷静直接哀嚎起来:“这就是一个看脸的世界,长着一张忠厚的脸,处处都占便宜呀。”

    李万亭想不到平时说话有些冲的冷静,在王班长这里处处受瘪,也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还是惦记着冷静刚才说的方法,笑着向他道:“副班长,你快把那方法告诉我吧。要不我真告诉班长你在文化活动中心体罚我的事儿了。”

    冷静眼睛都瞪圆了,这个新兵是不是要反天?竟然敢这样威胁副班长?!再转头发现王跃的一双眼睛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大有不给个说法说不许冷静回宿舍的意思。

    冷静连哀嚎都发不出来,向着李万亭道:“祖宗,我错了,我一定把方法都告诉你,只求你说清楚,我真没有文化活动中心体罚你呀。”

    李万亭和王跃都让他的样子给逗乐了,李万亭向着王跃道:“班长,刚才我是和副班长开玩笑呢。这段日子以来,副班长一直帮助我训练,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王跃点了点头:“嗯,没体罚就好。”说着自己转身向中队楼就走。冷静没想到自己能如此轻易地过关,向李万亭暗暗伸了一下大拇指,李万亭则用嘴比了一个“方法”的口型。

    不过王跃看似自己走了,嘴却还对那两人说着话,完全不担心他们不跟上:“嗯,冷静在训练上有自己的一套。不过李万亭得注意一下劳逸结合,要是出了训练伤,别说参加大比武了,就是日常训练都得受影响。”

    李万亭嘴里嗯了一声,心里却没有当一回事,他觉得不管是中队组织的训练内容还是自己与冷静加的小操,方法都挺科学的,不会出现训练伤。

    可是冷静却好像被王跃提醒了,与王跃开始并肩而行:“得了,我注意着呢,要不还用得着天天跟着他去文化活动中心?你也不是有意的,这么些年了,还老想着干什么。”

    王跃没有说话,身后的李万亭却觉得他的背影忽然不如刚才直,有些象是被什么压抑的样子。他聪明地选择了不问,跟着两人沉默着回到班里。

    班里还是只有李乐乐与李林两人,其他人可能不是在训练场,就是保养装备去了。拿起水盆,李万亭问了一句:“副班长,你现在洗澡去吗?”

    冷静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王跃,摇头道:“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去。”

    淋浴室里的人也不多,李万亭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脊背对着墙,打开了水龙头。温热的水流浇到了他的背上,引得他不由自主地咝了一声,身子也在水下扭动了两下。

    后背上的伤还没好吧?李万亭苦中做乐地想:都说流血流汗不流泪,说不定大家都与自己一样,跟本没有流泪的时间——有那空还不如多做两组拉伸放松一下呢。

    “我天,你后背是怎么搞的?”张常安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段时间他与李万亭已经很熟悉了,可是却因为李万亭总是在不停地训练,没有什么时间一起说话。

    李万亭没想到自己一时放松,秘密竟然就这样暴露在别人面前,忙回头冲着张常安“嘘”了一声。

    可是还是晚了,好几位正在洗澡的战友,都随着张常安的话,把目光放到了李万亭的后背上。

    这本来应该年轻光滑的背部,现在上面是青一条、紫一条的於痕,有的地方已经磨破了,还没有长好,露着粉色的嫩肉,水流浇在上头,让看的人都替主人疼得慌。

    张常安一下子愤愤不平起来:“是不是有人体罚你了?走,我和你一起去中队部。部队早有规定,不能体罚战士。这几天你还天天坚持训练,也不说请个假。”

    边上一位战友也说:“你现在不该让后背再沾水了,要是发炎就麻烦了。”

    李万亭赶紧安抚张常安的情绪:“说什么呢,哪有人体罚我。不过是那天早晨负重五公里的时候,背包磨的。再说今天已经好多了。我也是怕班长他们担心,这才没说。真没有人体罚我。”

    接着他对那位关心他的战友一笑:“没事,已经好多了。再过上两天就能全好了。”

    那位战友摇了摇头:“咱们现在也不是没有条件,该上药还是得上药。你们新兵可能是头一次负重那么多,磨破点皮倒是正常。”最后的解释,明显是向着张常安说的。

    自己没了解情况就一惊一乍,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去中队部告状评理,张常安也有些不好意思。见李万亭一点儿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要去拉他:“还洗什么洗,先去找卫生员上药。”

    李万亭让开他拉过来的手:“真的不要紧,我觉得比原来好多了。”

    这是实话,第一次五公里全负重下来,李万亭就已经发现自己的背给磨破了皮。可是他觉得,只要多来两次,让背部的皮肤适应了这样的摩擦,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一直没有声张,更没有去找卫生员上药。这两天再洗澡,已经没有了第一天时那样的灼痛感,李万亭觉得自己的方法还是可行的。

    他相信,再坚持两天,后背就能不药而愈,等着下一次再负重跑的话,也一定不会再出现这一次的情况。

    张常安见他坚持,只好小心地站在他旁边的水龙头下头,还不时地叮嘱他不要用香皂了,发炎了不是玩的。李万亭也没有当一回事,指着他的后背说道:“你这不也是磨得不轻?”

    张常安的后背,也有几道青紫,可是却没有破皮,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吓人。他没好气地道:“一定是你的肩带放得太长了,背包一跑就来回移动,要不不会磨成这样。”

    李万亭只是一笑,他不会告诉张常安,自己利用早操不会全面检查背包内容的漏洞,悄悄地给自己的背包里加了一点料,为的是能尽快提高自己的负重能力。

    可是等到他洗完澡刚要穿衣服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小聪明,还不如不耍。

    王跃和冷静都等在淋浴室的外屋,站在他们身边的,就是中队的卫生员。王跃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对着卫生员说道:“小顾,麻烦你给这小子看看。”

    姓顾的卫生员笑眯眯地看着李万亭:“转过来我看看。”

    就算现在从里到外都已经是大老爷们,李万亭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磨蹭着不肯上前。冷静不耐烦地向他喊了一声:“磨蹭什么,快点过来上药。”

    现在李万亭对冷静十分佩服,对他的话还是很听的,被吼之后老实地转过身子,露出自己因为洗过,却显得更让人惊心的后背。

    卫生员看了一下,直接用碘伏替他开始处理还破着皮的地方,嘴里还说着:“小伙子皮糙肉厚呀。当时比这还伤得厉害吧?一看就是负重跑磨出来的。放心吧王班长,现在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有大问题,处理后也不会发炎。就是这两天让他训练的时候当心点,后背尽量不要负重了。”

    李万亭一听急了:“可是明天是周五,每周才这么一次全负重练习。”他不想缺席。

    卫生员让他给逗乐了:“怎么,你还想着这后背让背包给磨坏了,再让它给你练好了?是不是看过《平凡的世界》,想以孙少平为榜样?告诉你,小说都是骗人的。”

    王跃的脸更黑了,却还是在别人面前给李万亭留了面子,没有当众批评他。就是冷静的脸色也不好看,不时地看看王跃,忍着不说话。

    好不容易回了班里,冷静直接吼了出来:“可以呀李万亭,长能耐了是不是?还敢往背包里加重量。说吧,加了多少?”

    李万亭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所在,既然他发现了,那王班长不可能发现不了。于是只好嗫嚅道:“也没多少,就是加了两块砖。”

    冷静直接主给气乐了:“没多少?两块砖,你知道两块砖的重量是多少吗?达标的砖是五斤一块,两块就是五公斤!咱们全负重才十五公斤,你一下子就增加了三分之一,行,你可真行。再说你是从哪儿找来的砖?”他气得用手指着李万亭,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王跃一直显得很平静,可是他说出的话却让李万亭有些接受不了:“这几天我会向中队给你请病假,不等着你的后背全好了,不许进行任何项目的训练。”

    李万亭一下子急了,他这样拼命,也是为了取得一个好成绩,到时不光是自己脸上有光,往大了说也是为了四班的集体荣誉:“班长,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不能剥夺我训练的权利。”

    “可是我有爱护班内每名成员的责任。”王跃留下这一句,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宿舍。冷静气呼呼地指着李万亭说了一句:“你呀”,就追了出去,远远地可以听到他对王跃说着:“刚才你也看到了,没什么大事,当年的情况一定不会再重演……”

    李万亭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冷静又一次提起当年,李万亭不是傻子,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王班长如此重视每一名战士的身体。

    “小李,”在班里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李乐乐,忽然叫了一声,见李万亭和李林都看着他,才说道:“你别误会班长,他有他的心结。”

    接下来的故事,完全可以说明王跃真不是草木皆兵。

    就在六年前,也就是王跃刚担任四班的副班长之时,班里也是同样分下来了一位新兵,那位新兵与李万亭现在的情况一样,新训的成绩好不说,自己也很要强,训练还有各种集体活动,参加的都十分积极。

    那年也是支队进行大比武,不过并没有和今年一样,直接确定义务兵的比例。要想参加大比武,那就得训练成绩比老兵们还好,才可能有参加的机会。

    那位新兵是个要强的,没白天没黑夜地给自己加小操,增难度,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尽快提高成绩,在大比武来临之前,可以具有竞争的资格。

    王跃很欣赏那位新兵的韧劲,就如冷静现在一直陪着李万亭训练一样,时时在那位新兵的身边进行指导,好让他少走弯路。

    可是谁知道欲速则不达,那位新兵训练的强度太大,在一次早操负重跑的时候,跟腱断裂,不仅失去了参加大比武的资格,甚至后来虽然康复了,却没法再承受日常训练的强度,没有选任士官,就退役了。

    “为这事儿班长一直自责,生怕班里再出现那位新兵的情况。”李乐乐叹了一口气:“要不冷静为啥一直跟着你训练?就是王班长怕你自己总是加难度,走了那个新兵的老路。”

    李万亭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时候仍想着再做几组练习,冷静都会制止,还拉上自己就回班里,一点反驳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他的心里就好象有一团火在烧着一样,他觉得,自己应该向王班长道个歉然:刚才他想得很冠冕堂皇,说是为四班集体争荣誉。可更深层的意识里,却还是想着如何在新集体里展现自己,好让自己在部队发展的第一步迈得更大些、更漂亮一点儿!

    是的,他的利益与集体的利益不冲突,甚至两者还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如果不是出于对他负责,王班长完全可以不顾及他的身体,让他练就是了。

    他的身体是不是出问题,与一位班长,还是一位三期士官的班长关系并不很大。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李万亭的身体真出了问题,王班长可能会受个处分(如果王班长有意推脱的话,只说自己并不知道李万亭私自加小操,连个处分都不会有),大不了他选择退伍——三期士官是可以选择转业,由地方政府安置工作的!

    可是王班长没有,虽然他自己没有出面,却让冷静一直全程盯着李万亭的训练,保证他不会再重演那位新兵的悲剧。这样负责、这样默默的付出,李万亭心里怎么能不感激、感动?

    他和李林两个谁也没问那位新兵的名字,也不准备在王班长面前提起那位新兵——有些伤痛,只适合留在心底,让它静静地提醒着过往,不应该再让受伤者再为之痛苦。

    “李班长,我去找王班长。”李万亭感激地看向李乐乐,征求着他的意见。

    李乐乐点了点头:“那两人没准在学习室呢。那年冷静第一次得了支队大比武的冠军,他的奖杯就摆在学习室里。”

    李林又拿起了他的书,低头看了起来。可是李万亭却看到,一滴晶莹的液体,直直地掉在了摊开的书上。他没有多看一眼,直接出门要去学习室。

    “你干什么去?”邢玉山和谢延昭与他走了上对面,问了一句:“都快熄灯了,别跑远了。”

    李万亭嘴里应了一声,快步离开。谢延昭有些不乐意了:“现在新兵这么牛了吗?”

    邢玉山不在乎地连进屋边说:“唉,刚下连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呢,等吃两回苦头就好了。”

    李乐乐放下自己重新拿起的线路图:“怎么怪话那么多?”邢玉山和谢延昭两人一下子不再说话,拿起自己的水盆去洗漱了。

    李万亭完全顾不上自己刚才的举动,会给老兵们留下什么样的印象,他要找到王跃,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学习室里的灯是开着的,从门缝里可以看到,王跃与冷静都站在一座奖杯面前。王跃正问冷静:“要是他不退伍,或者说没受伤,是不是也能得一个奖杯摆在这里?”

    冷静却有意调侃道:“你当这是大萝卜,谁想拿就能拿一根回来?”

    王跃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学习室的门已经让李万亭给推开了:“班长,副班长。”他向两人打了一声招呼。

    “哈,我们的李铁人来了,是看这地方僻静,要从此占领学习室,别人睡觉的时候你加操吗?好,我和班长这就给你腾地方。”冷静还是有些没好气。

    王跃下意识地先训冷静:“你就不能好好和小李说话?天天阴阳怪气的,多亏小李大度不和你计较。”然后才想起自己与冷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着李万亭一时没话说。

    学习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李万亭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才向着王跃敬了个礼:“班长,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个礼并不突兀。李万亭能一下子就找到这里来,王跃与冷静都明白是为什么,可是他们却都没有说破。王跃向李万亭道:“刚才我态度也有些急燥,也向你道个歉。不过你一定要注意,训练成绩重要,可是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只有自己的身体状态好了,才能更好地出成绩不是?”

    李万亭不停地点着头:“是,班长,我再也不自己往背包里加砖头了,也不会自己增加训练难度,一定好好听副班长的指导进行训练。就是,就是班长,你看能不能别停了我明天的五公里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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