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嘉宿少爷知您喜欢诗集,寻了一本给您送来。”桂月手中拿着一本册子进门,李玉儿接过,翻开看了一眼。
左侧一页一句诗,“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右侧一页一幅插画,溪边,柳树下,衣衫半褪的女人和男人,女人柳眉微蹙,秀颈轻扬,丹唇似乎能溢出娇弱而畅快的声音来。
李玉儿又翻了一页。
左侧一页一句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右侧一页一副插画,桥边,圆月下,衣袍和腰带都解开了的男人,委屈于其下的女人,女人三千青丝披下,浑圆香肩半露。
赵嘉宿,赵嘉裕的堂弟,曾因浣香楼一掷千金一事闻名于京都,浣香楼是有名的妓院,在那里花钱,公子哥们都觉得倍儿有面子,很值得说道,赵嘉宿还因此得了京城四少的名头。
李玉儿看着书上的插画,眼睛里平静无波,她道一句:“什么京城四少,京城四淫还差不多。”
“夫人在说什么?”桂月不解的问。
李玉儿将书往后翻,到最后一页,竟有一张纸条夹在其中,纸条上写着,“嘉宿看此书,心中一直想着小嫂子,不知小嫂子是否也同样想着嘉宿。嘉宿对小嫂子思之若狂,望小嫂子原谅嘉宿失礼。若不是嘉裕哥从中掺了一脚,小嫂子该是嘉宿的人,嘉宿今日特去替小嫂子求了一卦,看到签文,嘉宿很为小嫂子高兴。”
李玉儿把签文也翻出来看,“不须劳碌过平生,独自成家福不轻。有福星长照命,任君行去百般成。”
“独自成家”四个字被新墨划了一道,看得出来是赵嘉宿干的。
李玉儿把纸条、签文都塞回去,将“诗集”递给桂月,道:“把这本书还回去,砸到他脸上,问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凭你也配?”
李玉儿看着桂月目瞪口呆的脸,道:“去吧。”
桂月踟蹰的去了。
李玉儿将这个插曲抛到脑后,谁知等睡觉的时候,竟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场景是她在那本春宫图上看到的场景,溪边,柳树下,男人、女人,女人身体软的如豆腐一般,抱着她的男人爱恋的亲她,转而又到了桥边......
李玉儿喘着气醒来,心口一片悸动,身上满是湿黏之感。
梦里的女人是她,梦里的男人,是她死去的男人赵嘉裕。
但是,现实生活中,她根本没和赵嘉裕圆房,去年她和赵嘉裕成亲,赵嘉裕刚同她喝了杯合卺酒,就接到军令,离开家赶忙北疆。
期间他没有回来过,就在上月,从北疆传来他为国捐躯的消息。
算上婚前,李玉儿一共和赵嘉裕见过两面,这两面都没发生过任何实际性关系,但,李玉儿在自己的梦里与赵嘉裕见过好几次……
每次,都和今天梦到的春梦一样……
李玉儿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欲念,或许是和婚前,母亲递来的那几本春宫画册有关吧。
也和赵嘉裕本人有关,赵嘉裕其人,英挺俊朗,唇红齿白,谁见他一面,都会被撩动一池春水。
仔细说起来,赵嘉宿长得还与赵嘉裕有几分像。
赵嘉宿能被称为京城四少,长相自然不俗。但李玉儿见赵嘉宿,却不会有见到赵嘉裕时的感觉。
李玉儿想来想去,觉得差在那一双眼睛上。
赵嘉裕的眼睛很是干净,李玉儿在深宅后院中长大,没见过如此明亮纯粹的眼睛,只有拥有赤子之心的人才会拥有那样的眼睛。李玉儿的母亲也说过的,“老平南王是光明磊落之人,他教养的孙子,品行绝不会差,你嫁过去,娘是放心的。”
而赵嘉宿,可没有那般明亮纯粹的眼睛,赵嘉宿总是似笑非笑,心思深沉,李玉儿不喜欢那样的人。
如果赵嘉裕能活着从北疆回来,他们小夫妻俩可不都是蜜里调油的日子?
关键是,也可怜她,她还不知男女情爱的味道,先成了寡妇,她才多大啊。
李玉儿从小被她母亲精心教养,她的母亲教她读诗作画,弹琴下棋,将她培养成了淑雅小姐的典范,但李玉儿知自己不是那样的,她表面是她母亲想要看到的端庄淑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是叛逆的,甚至是打着坏主意的。
她最初觉得自己有坏心思,不是在做如今日这样放浪形骸的梦时,而是在婶娘骂她,“俏寡妇,偷汉子”时。
她是寡妇不假,但她将绝对没偷汉子,婶娘不过是想诋毁她,让她回娘家,别待在他们赵家,这样二叔袭爵就更有把握了,袭赵嘉裕的异姓王爵。
赵嘉裕无子无兄,父亲也死了,他父亲这一脉没人了,他从他祖父那里继承的异姓王爵,就该继承到他二叔头上了。但李玉儿并不想让二叔继承平南王爵位,一个王位,后面很多田产地产的,那不是虚名,那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婶娘无端的诋毁,李玉儿不予理会,而后想起,却升起一种隐秘的想法。
她……她还年轻,为什么不能找一个男人呢?
别的不说,生一个孩子就行。
她不打算回娘家二嫁,二嫁是不可能再嫁到这么高的门地了,说不定还要给别人做填房。
她想待在赵府,做下一任平南王的母亲。
让赵嘉裕的部下从北疆弄回来一个有孕在身的女子,谎称她腹中的孩子是赵嘉裕的遗腹子。自己生一个,替换掉那个假的遗腹子,这样平南王的爵位就落到自己儿子头上了,她亲儿子,那多好啊。
她婆婆也想有人继承赵嘉裕的香火的,但婆婆说的是过继,从二房过继过来一个孩子到赵嘉裕名下。
李玉儿不想,一来不想养别人的孩子,二来讨厌二房,而二老爷自己还想继承呢,怎么会同意过继一个孙子给赵嘉裕当儿子?
赵嘉裕还有个三叔,但三叔还不到三十,鳏夫,无子。
总之,李玉儿是想生一个的,她也在筹备这事了。
赵嘉裕死了已有一个月,这件事也越发紧急起来,再不安排,就迟了,北疆孕妇她已经安排上,而她这边,她没有找到合适种马人选!
赵嘉宿无妻无子,且肯自愿送上门,但李玉儿肯定不会挑他,如果和他,那有孕了没法撇清关系,也没处躲,而被发现了,还得遭骂名,得不偿失。
不仅不会挑他,所有熟悉的人都不行。
而若找那些杂七杂八的,她不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孩子的生父身份低贱。
为了这么个人选,李玉儿算是愁死了。
……
天亮之后,李玉儿去拜见赵嘉裕的母亲,她的婆婆。
婆婆得知赵嘉裕为国捐躯的消息,受惊过度,一病不起,连着一个月都在服药。
李玉儿陪她说两句话,回去吃早膳,吃完早膳,出府去为她抓药。
本来抓药这种活儿奴才去干就行,但李玉儿却每次都亲自去,献殷勤不是没好处的,她连着为她婆婆抓了一个月的药,外面哪个人不说她孝顺?
她就是为了这个虚名,并且,每一个能搏得虚名的机会,她都不放过。
一个寡妇,日后想要好处事,就比别人更需要好名声。
李玉儿回了府,去老夫人房里拜见,又同她婆婆说几句话。
她婆婆提醒她一件事,“前几日三爷说,今日有贵客上门,是嘉裕的好友,我不能起身去迎,你可一定要去门口迎他,千万别让人觉得咱们失礼数。”
李玉儿应道:“婆婆无需担心,儿媳记得。”他们这一门没男子了,只剩女眷,那女主人就要出去相迎,否则会让人觉得家里没有撑门面的人了,那更丢人。
李玉儿去前院等着,约是申时,守门大爷来报,有客人来,李玉儿赶紧去迎。
到门口,一抬眼,看见一矜贵公子,他本是背对而立,气宇轩昂、从容不迫,而后他转过身来,李玉儿看见他的脸,竟失了一刻神,剑眉星目,五官硬朗,很好看,很有男人味儿,那双眼睛让人有些不敢直视,李玉儿却与他对视上了,见他眸子黑曜曜的,威严,又光明磊落,垂眸间似是睥睨,但说不上倨傲,从容,包揽一切。
李玉儿看他看得有点久,倒是他先不自在了,他轻咳一声,转开视线,缓解尴尬,后又看过去,道:“在下姓黄,行四,小夫人可是贵府,平南王妃?”
李玉儿回道:“正是妾身。”李玉儿直起身子,手抚了抚一侧的秀发。不是她自夸她长的美,赵嘉宿爱对她说诗,其中一句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她长的好,在京城都是有名的,没嫁给赵嘉裕之前,她是各家公子中抢手的婚嫁人选,被赵嘉裕求娶,京中的小姐们都羡慕嫉妒她。只不过现在她成了寡妇,那些羡慕嫉妒她的人,都该变成笑话她的人了。
李玉儿早已接受了赵嘉裕牺牲的消息,也早已不在伤怀,但这个人是因为死去的丈夫才来拜访的,李玉儿眉目里就不得不添几分轻愁,她颔首道:“前几日三爷说有贵客上门探望婆婆,原来是黄四爷,妾有失远迎,还望黄四爷勿怪,四爷请。”
想要俏一身孝,此刻的李玉儿正是一身孝,看在黄四爷眼里也是娇弱而愁绪满肠的,自有一股惹人怜的意味,他多看两眼,倒觉得自己唐突了,这是弟妹啊!他不看了,和李玉儿一同往府内走。
赵嘉裕虽是异姓王,对他来说却如亲兄弟般,他是死在战场的,可以说是为他死的,死时又那么年轻,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比起眼前的赵嘉裕的夫人,恐怕他心里更难受些。
见了赵嘉裕的亲眷,他心中既伤感又愧疚,尤其赵嘉裕的夫人看上去还是弱不经风、需人照料的女子,赵嘉裕特求了圣旨迎娶这个女人的,看得出他对这个女人的在乎,如果赵嘉裕活着回来,定会很疼她,而赵嘉裕为国捐躯,他的妻子便无人可依了,也不知赵嘉裕在天上看见,心里什么感受。
黄四爷道:“嘉裕对我来说,就像亲弟弟一样,得知他不幸的消息,我心中十分悲痛!听说老夫人闻此消息,一病不起,唉,不知老夫人如今怎样了,不来看看,心中总是挂念。”
他等着李玉儿回话,半天没听见音儿,只听见一声轻泣,他忙侧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个小夫人正拿帕子擦眼角。
她哭了......
他一句话把她说哭了......
嗯......?
现在是什么个情况,还说话吗?
黄四爷抬手,这是个女人,不能摸,他又把手放下,“弟妹......”你别哭了......
黄四爷只有极其贫乏的和女人面对面相处的经历,那些女人也不敢在他面前哭,以至他从那些浅薄的经验里,找不出安慰女人的办法,而且是那么娇弱的女人。
谁教教他怎么安慰女人,而且是别人的女人。
李玉儿的帕子“不小心”掉了。
黄四爷忙把自己的帕子递上去,“弟妹,别哭了,哭多了,伤身子。”他的帕子是干净的,他自己没用过,不然也不敢拿出来给这娇滴滴的看着就很干净的女人用。
李玉儿接过帕子抬眸道谢,水汪汪的眸子看得人心一颤。
皇上四爷的心咯噔一下。
而后慢慢的,进入了另一个尴尬。
两个人在尴尬而别扭的气氛中往院里走,尴尬的是黄四爷,别扭的也是黄四爷,李玉儿觉得刚刚好。
老太爷离世后,太夫人掌家,平南王府未彻底分家,大房三房在东院,二房在西院。
李玉儿带着黄四爷往府里中,二婶娘从府里出来,两拨人竟撞上了。
李玉儿和二婶娘不对付,平日里两人见面,顶多是点个头。
李玉儿不想在黄四爷面前表现出自己不那么恭敬长辈的样子,这次见了二婶娘,就规规矩矩的给她行了个礼。
不料而婶娘却哼笑一声,把目光看向了她身侧的黄四爷,嘴里道:“玉儿啊,婶娘说你你可别嫌难听,嘉裕走了还没一个月呢,你就把汉子往府里带,你就不怕嘉裕的棺材板压不住,来找你们呐!”她点了点李玉儿,又点了点黄四爷。
李玉儿早习惯了她二婶娘那张破嘴,只当粪话听,但黄四爷还头一次听这么糙这么恶毒的话,说这小夫人偷汉子?说他是被偷的汉子?
纵使他好气度也气坏了,扇子一收,怒道:“你这婆娘,说的什么浑话!”
比骂人,二老夫人还没怕过谁,当即瞪眼道:“小生无礼!你可知我是谁?敢那么称呼我!我还没骂你呢!你个李玉儿领回来的狗男人,堂皇而之到寡妇家里来了,不知羞,快叫府里人都来看看!”
黄四爷身后的奴才当即指着她呵斥一声,“大胆!”
黄四爷用扇子压了下他的胳膊,让他退回去。他是私服出来了,不欲表露身份。
李玉儿赶紧三两步上前,挡在黄四爷和他的奴才身前,将帕子放在眼角擦眼泪,眼泪不是作假,而是真的,盈在水眸间,她眉头轻蹙,犹若西子,手帕拿掉后,泪珠子挂在眼角,鼻尖微红,朱丹小口,未语先泣,抽噎道:“婶娘,玉儿不曾做对不起夫君之事,何故总惹来婶娘这般闲话?您说玉儿也就罢了,黄四爷是夫君的友人,他是正人君子,出去还要做人的,您可别污了人家的名声。”声音娇娇柔柔的,自己受了委屈不说,还要为别人出头。
黄四爷怎么能让女人为他出头!怎么能眼见一个弱女子在自己面前受委屈!他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气!
听李玉儿喊这婆娘婶娘,他知这是赵家二爷的夫人,赵家老太爷膝下就三个儿子,老大赵嘉裕的爹,十多年前就没了,剩下老二和老三,老三是个鳏夫。
而二老夫人啧啧两声,以往她说再难听的,这小蹄子都不皱一下眉头,今日这番作态,给谁看能,本来没鬼,她也信有鬼了,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寡妇无德,你瞧瞧你这模样,惯是会勾引男人的。”
黄四爷听的耳朵流血,她还骂他狗男人,他需要偷人家寡妇吗?全天下的女人不排着队等他宠幸,这且不说,她竟然骂小夫人勾引男人,这个恶毒的泼妇!
黄四爷斥道:“你这个婆子言语粗俗、搬弄是非,我听闻老夫人病了特来拜见,竟成了你口中的无耻之徒,我和夫人清清白白,赵二爷来了,也不敢这么对我说话!你竟是这种人,传出去,还不累及赵二爷的名声!”
提及赵二爷,二老夫人似有些忌惮,眼睛也不瞪了,小声哼道:“本就是嘛,说到你们心坎上恼羞成怒啦?”她一甩帕子,悻悻走了。
黄四爷哼一声,“刷”的一下把扇子打开,给自己扇扇,何曾受过这种气?他余光看见李玉儿低落的样子。
自己一个大男人,就是被骂狗男人,也不太吃亏,可这个小夫人,又是被骂寡妇,又是被骂勾引人的,她怎么承受得了啊,她那么柔弱的姑娘。
黄四爷很想拍拍她,可他的手要是伸出去,就是咸猪手了,他不能碰她,只嘴里道:“弟妹别气!”他才刚说一句,李玉儿转过身来,轻声道:“连累了四爷,妾的错,都怪妾,辱了四爷的名声,好在是在府中,若是在外面让了听了去,妾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四爷赔罪了。”
“弟妹何出此言?怎么会是你的错?分明是赵二爷的夫人不讲理!你可别把别人的错揽到自己身上,真该治赵二爷个管家不严之罪,......禀明皇上,治赵二爷个管家不严之罪,况且,你我问......问心无愧,又何惧别人说?”
李玉儿点了点头,但兴致还是不高,一副低落伤怀的样子。
黄四爷启唇,可握了握拳,没再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黄四爷跟着李玉儿往正厅走,一路上视线都在下垂,看着地面,仿若有心事般。
李玉儿听他不再言语,嘴角微微勾起。
所以说嘛,她就喜欢干净的正人君子,他们可笨着呢,稍动些心思,就能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在赵嘉宿面前玩这一套,可玩不转。
这个人不错,他是赵嘉裕的朋友,身份不会差,长相不俗,气质也不俗,而且,以后应该不会很常见到。
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没准今晚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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