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村长就睁开了眼，摸出兔毛背心套在身上，才掀开身上的稻草被起来。
这背心是神使赐给他的，前些天神使带队进山，抓到了几只兔子，神使用兔皮做了背心，一共只有三件，两件奖励给了青石和香木，剩下这件给了他。
兔子刚抓回来的时候他差点吓瘫，因为神使抓到了红眼睛的兔子！
红眼兔子是魔鬼，跟红眼兔子对视会带来厄运，他劝神使赶快放掉，神使大笑说那是假的，还说兔子肉很好吃。
他战战兢兢，只能在心里祈祷神佑。
好在并没有发生厄事。
大约因为大家都没有跟红眼兔子对视？他想。
不过兔子肉确实很好吃。
兔皮做的背心也很暖和。
他摸了摸身上的背心，没有叫醒其他人，去外面上厕所——神使这么叫的，他们从前管上厕所叫办事，办大事办小事，直接说屎尿也行，但太粗俗，他是村长，总得得体些，听说贵族老爷还有更好听的说法。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神使非要盖个屋子给他们便溺，明明拉到地上埋起来看不见更干净，但神使这么说，他们只能这么做。
一开始有人没听，神使很生气，让他们互相告发，如果查证是事实，告发的人午饭能多打一碗，被告发的惩罚饿一顿。
很快再没有人敢随地便溺了。
没有人想饿肚子。
他们不想死。
村长打开门，发现昨晚下了雪，外面白茫茫一片。
他哆嗦了一下，缩起脖子去了后院，后院也是神使让他们修建起来的，每个茅草屋后面都有，除了厕所，还给牲畜盖了木棚。
要放在从前，他们自己都住不起这么好的窝棚。
村长不由感慨这些畜生好运。
他探身往里头看了看，见黄牛正卧在稻草上酣睡，放了心，又看了看鸡窝，拍去鸡窝顶上的积雪。
那只羊他们已经吃掉了，神使用黄灿灿的油烤了，烤的焦嫩，撒上盐巴美味极了。
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肉。
村长砸吧砸吧嘴，仿佛还能感受到烤羊肉的香味。
回到茅屋，他取出陶罐开始熬煮姜汁。
这是他每天醒来必要做的。
姜是神使从狩猎队带回来的果子里发现的，神使非常高兴，说煮来喝可以驱寒，喝了他们就不会发热咳嗽。
发热会死，每个冬天都会有人发热虚弱死去。
于是大家每天早晚都会喝一碗姜汁。
虽然味道又辛又辣，但喝了确实暖烘烘很舒服。
神使将那些生姜全部连根挖了回来，一部分种到开垦出来的田地里，一部分晒起来给他们煮水喝。
他有一回瞧见神使切姜做菜，他尝过姜的味道，比熬出来的姜汁还要辛辣，难吃极了，但神使会吃，说明一定是好东西。
他也跟着吃了——作为每天早起为大家熬姜汁的奖励，熬煮完剩下的姜片都是他的，他还留了些给孙子孙女，每天悄悄给他们塞到嘴里。
结果两个家伙居然还嫌弃难吃，真是不省心的蠢蛋，再想想连他一半精明都没有的儿子，实在令人发愁。
村长一边添火一边叹气。
姜汁的味道慢慢散开，屋子里其他几个老人也陆续醒来了。
“我来看着，你去洗漱吧。”
和他关系要好的麦秆蹭过来。
村长没有戳破他想烤火的小心思，端起木盆去洗漱。
洗漱这个词也是神使说的。
有了姜汁之后，神使就要求他们必须洗漱。
洗脸、漱口，每天早晚一次，晚上还要洗脚。
比贵族老爷都讲究——这是金移说的，他没见过贵族老爷，不知道他们洗不洗漱。
起初大家并不怎么乐意，天气冷水又冰，还又麻烦，但神使说只有这样才会少生病，尤其吃饭之前必须洗手，水冷可以烧热。
除了洗漱，也不能直接喝井水，必须煮开，否则也会容易得病，肚子里还会长虫。
村长听完大惊。
他看到过！拉出来的粪便里有虫！
牧师说生虫是因为沾染了魔鬼的气息，需要禁食三天祛除身体里的邪气。
可是神使又说是因为井水。
他迷惑了。
最终村长决定相信神使。
他没有见过牧师，牧师的话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但神使就在眼前，他亲眼看着他们降临。
事实上，就算从前，也很少有人会禁食三天，饥饿的滋味太难受，没有人愿意尝试。
大家都相信了神使。
神使说虫子会吸收他们吃掉的营养，让他们变得越来越瘦，身体越来越虚弱，还会钻到脑子里，让人每天头疼，严重还会变疯癫，或者钻到眼睛里，让眼睛瞎掉。
大家胆战心惊，看看身边的孩子，再也不敢喝生水了。
村长吓得连续好几天都盯着孙子孙女，一直到两个孩子改过来才放了心。
村长端着水到门外洗漱，他没有用热水，烧水太麻烦，又浪费木柴，他会在前一晚打好水放到屋子里，等早上起来就没有那么冰凉了。
洗漱完，他刚端起水倒进雪地里，远远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
蒙蒙亮光中，一群青年精神奕奕地小跑了过来，排成两列，嘴里一齐喊着神使教给他们的神语：
“一二一、一二一……”
“立定！”青石一声喊，全队人停下脚步，齐刷刷站定。
村长看了眼天：“今天怎么这么早？”
这是神使成立的护卫队，选了村子里所有高大强壮的青年，组成了两个小队，每天轮流狩猎和保卫村庄。
大家私下都说这是神使挑选亲卫，以后说不定能成为骑士呢！
不然神使怎么会教他们神国语言，还教他们识字！
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没有领主允许偷偷识字，是要被抓起来审判的。
村长也曾幻想过识字读书去城里当一个体面人，但亲眼看到隔壁村子那个会给他们讲故事的哥哥被告发打死后，就收起了这些幻想。
真是好运啊。
他羡慕的看着这些小伙子。
青石笑说：“起早一点来扫雪。”
村长瞧了瞧门口积满雪的道路，这是神使带着他们一点一点修起来的，忙点头：“是该扫，我给你们准备工具，哎呀，姜汁还没煮好……”
护卫队每天起早跑步固定来喝姜汁，煮的第一罐就是给他们的。
青石：“先煮着，我们扫一扫再过来喝。”
村长：“行，跟我来挑工具。”
神使把所有工具都集中起来给他保管，他花了两天把茅草屋旁边的小亭子围起来，专门当工具屋。
路上村长问：“听说大人要给你们新屋子？”
现在已经没有小组了，换成了小队，护卫队们住在一起，剩下女子一队，男子一队，老人和孩子一队。
“是啊。”青石开心点头，“前几天我们找到了大人要的黏土，大人说我们护卫队最辛苦，要奖励我们新屋子。”
“是辛苦。”村长赞同。
护卫队每天要从早到晚守岗巡逻，要进山打猎寻找食物，要训练，有时还要帮忙修路搬东西。
确实辛苦。
但是能得到很多奖励，每次猎回来的肉都能多打一份，编出来的稻草被先给他们，做出来的兔毛背心也先给他们。
还有酒！
神使从神国带回来的酒也只分给他们喝。
还能识字学神国话！
如果能年轻几十岁，村长也想加入。
当初神使挑选的时候，他让自己儿子报了名，可是他胆子小被刷了下来，气得他两天都没有跟他说话。
他怎么生了这么一个蠢蛋儿子。
村长发愁。
这么好的机会，生生被错过了。
“护卫队还会招人吗？”他问。
青石犹豫了下，说：“应该会，金移说，大人准备让他去镇上买粮食，我想可能会让我们和他一起去。”
村长惊呼：“不行，会有强盗！”
“不怕！”青石挺了挺胸，“大人说了，强盗也是人，我杀过野猪，吓跑过老虎，才不怕他们！”
连续一个月的狩猎激发了年轻人的血性，听到强盗非但不怕，还跃跃欲试。
“而且我们有神使，神使会祝福我们。”
他说，虔诚又狂热。
村长担忧。
青石已经笑呵呵换了话题：“对了，有个好消息忘了说，神使打算等食堂建好，亲自教孩子们识字学神语！”
“真的？！”村长惊喜。
“真的。”青石点头，“我亲耳听神使说的。”
村长激动得原地踱步，听到了吗，可以识字！而且是神使亲自教导！
他恨不得立刻去隔壁叫醒孙子孙女，蠢蛋儿子去一边吧，他不管了，他已经为他考虑的够多了。
这个消息覆盖了他对强盗的担忧，一直到去食堂熬煮姜汁，都带着笑。
大食堂还没有建好，他们现在用的是草棚拼成的小食堂，餐食由女子队负责，大家只需要拿着碗过来打饭。
不过吃饭有规定的时间，如果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过来，食物会被收起来，只能饿肚子了。
所以每到食堂开门时间，大家都会早早来排队。
村长要熬姜汁，所以来的更早，等姜汁熬好，大家陆续结伴到了。
“你去后面。”
“不要，明明一起进来的，为什么我要排在你后面。”
“我比你矮，你看护卫队都是矮的站在前面！”
“你又不是护卫队！”
……
大家挨挨蹭蹭。
“好了。”村长拿出威严，“如果不想被罚挨饿就乖乖排队。”
大家瞬间噤声。
“感谢神使。”他舀起姜汁到碗里。
“感谢神使。”村民虔诚说，然后一口气干掉，去旁边打饭。
感谢神使。
村长已经记不起来当初是谁先跪下来喊得神使，仿佛是金移，又仿佛是他。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大人让他们活下来了。
他们不是神使又是谁？
他们就是神使。
感谢神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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