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妍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不敢苟同。或许对于别人来说不难,可对她来说,大约是有些难的。
两个人聊了半个多小时,久到秦凯差点儿觉得纪琛在谋划拐卖小孩。而两个人只是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大多是纪琛在问,嘉妍回答。
闲聊。
纪琛是太无聊了。而嘉妍只是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
在恶意的世界待久了,反而不习惯别人善意的询问,会让她紧张到不知所措。
更不会拒绝。
两个人互相交换了名字。
纪琛得知嘉妍在市重点高中上学,学习应该很不错,她并不擅长煽情,甚至简洁得近乎冷酷:爸爸故意杀人,无期徒刑。母亲失手杀死奶奶后自杀了。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舅舅和二叔正在为财产是奶奶的还是母亲的而争吵,她因为是杀人犯的女儿,而在学校倍受排挤。
任课老师对她很好,但会下意识地把她和别的学生隔离开,甚至避免她参加三人以下的集体活动。
有老师甚至直接下过她性格阴郁的结论,鼓励她多运动多交朋友,她做得不是很好,有一次甚至听见老师说,担心她骨子里和她爸爸一样阴暗不明朗,会情绪激动对别的学生造成伤害。
刚还在嘲讽人家哭得像是死了爹妈。
这会儿又觉得这情形比死了爹妈要凄惨更多。
且大约刚刚和父亲吵架过,这场景很容易就勾起了纪琛一点不堪回首的往事。他记得那也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季节,他一个人走出家门,站在家外面望着空旷的街道发呆,他没有哭,绝望似乎更能逼人冷静。
那时候没有人扶他,他只知道自己这一路爬过来趟过的尽是荆棘路。
他忽然站起了身,思忖片刻,陡然向她伸出了手,“喏,既然这样,不如跟我回家吧!”
唐突、荒谬,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直到这一刻他大概才有些意识到,自己对自己,除了厌恶,还残存着几分怜悯。而今投射在眼前这个性格怪异的女孩儿身上。
嘉妍看了他一眼,有些没明白。
纪琛觑着她,凉薄的桃花眼微微垂着,带着几分散漫的意味,“抓紧时间哦,我这辈子,可能只发这一次善心。”
事实上,话说出口就已经有些后悔了。但他不喜欢毁约。
嘉妍仰着头看他,大雨依旧滂沱着从四周泼洒而下。
有几秒钟的时间她在沉默,还有几秒钟的迟疑,最后嘉妍缓慢地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最差又能怎么样呢?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无论伸过来的是稻草还是吃人的蛇,都会紧紧握住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在噪杂的雨声中看着他说:“我会报答你的。”如果你愿意帮助我。
纪琛笑了下,“报答我什么呢小朋友,以身相许?别,年纪小了些,哥哥不想做个变态。”
很少有人用这种并不带恶意的语气和她开玩笑,是以一瞬间嘉妍并不知道自己该作出如何的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纪琛便笑得越发开怀。
纪琛带她上车的时候,秦凯骂了声:“操?”
不是吧!来真的?
嘉妍停在车门好一会儿,她浑身是水,不好意思上车。纪琛看出来了,脱了自己外套裹在她身上,推她坐了进去,“没关系。”
秦凯看着纪琛,咬牙切齿地问:“告诉我,是送她回家对吗?”
纪琛上了副驾驶,拿了手帕出来缓慢擦着手,吊着一侧唇角十分不是人地笑:“不啊,回我家。”
“你想要你爸弄死你?”这还没成年吧?
纪琛把手帕叠好了塞在胸口,嗤笑了声,“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嘉妍自从上了车就一直静默着不吭声,乖顺地坐着,并不在意纪琛说了什么。
秦凯看着后座上面无表情的嘉妍,有那么一瞬间也怀疑这姑娘是不是……脑子有点儿什么问题。
纪琛终于回头看了一眼嘉妍,叮嘱了句,“我可以帮助你安稳地考上大学,甚至可以资助你到大学毕业,但是我得提前告诉你,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并不能完全保证你在我家里过得舒服,事实上我家里并不会比你家里好受多少。你随时可以走,也可以试着去应付,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我会尽力护着你,懂我的意思吗?”
嘉妍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觉到难受,反而因为这句话而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样反而让她觉得好受许多。从来没有轻易得到过什么,有困难的事反而会让她觉得轻松。
她点了点头,“嗯,谢谢。”
总不会比她在家里更感觉到窒息了。
纪家坐落在清城最繁华的地段,独栋别墅,大得站在铁门口都看不到主体建筑的庭院,门口岗亭里立着两名保安,看见他的车,远远就开了门,在他经过的时候弯腰欠身示意。
踩着平衡车巡逻的保安穿着统一的白色制服交叉着从左右路道上穿过去,腰间别着黑色的警棍,对讲机里在讲:“二少爷回来了。还有秦少爷,带着一位小小姐。”
嘉妍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外面站着四个人,一个接过了车钥匙,另外三个候在一旁等着吩咐,纪琛挥了挥手,他们才散了。
悄无声息。
秦凯自顾自地走了进去,酒柜里去找酒,纪琛径直去了自己房间换衣服,嘉妍随在后面,一位家政助理礼貌地请她先坐。
嘉妍浑身是湿的,犹豫了一会儿,只是站在那里。纪琛很快就出来了。
他似乎这时候才想起她。
挑了挑眉,指了个女佣人说:“带她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帮我把我隔壁的卧室收拾出来给她住。让老路明天接送她上下学。”说到这里,纪琛扭头看了她一眼,“你住校还是走读?”
嘉妍下意识回答:“住校。”
“以后改走读。”纪琛没有解释,嘉妍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他说完就走了,女佣带嘉妍去了楼上,穿过一条长长的廊道,然后推开了一间卧室门,站在门口坐了个请的姿势,嘉妍走了进去,她才从后面跟了过来,“小姐贵姓?”
“陈,陈嘉妍。”
“陈小姐,”对方点点头,“你可以叫我小秦。这是您的房间,浴室的用品是齐全的,您现在可以去洗个澡,我让人给您准备换洗的衣物,等您洗完澡差不多就可以用了。如果有什么其他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嘉妍点了点头。
房间很大,但是很空,只有床、衣柜和沙发,整体色调是灰色,应该是客房,但对嘉妍来说,足够豪华的让她目瞪口呆了。
女佣帮她推开了浴室的门,嘉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披着纪琛的外套,她忙脱下来,交给女佣,有些迟疑着说:“可以……帮我,还给纪琛吗?”她看着衣服上的湿渍,皱了皱眉,觉得对方可能不会要了,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女佣看出了她的窘迫,微笑着接了过来,“好的,我会帮忙处理的。”
嘉妍低头,“谢、谢谢。”
浴室也很大,比嘉妍在家里的卧室都大,有浴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了水进去,精油的香味和新鲜玫瑰花瓣的气味散在浴室狭小的空气里,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嘉妍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碰了碰水,温度刚刚好。
她站在那里把湿衣服脱了,那团脏污的衣服她抱了好一会儿,觉得和这里格格不入,最后她先蹲在地上把衣服搓洗干净了,然后才踏进浴桶里洗了澡,很多东西她都不会用,也没见过,所以尽量很小心地不去乱碰东西。
大约只十几分钟的时间,女佣敲了门,“陈小姐,衣服我放在床上了。”
嘉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说:“谢谢!”
“您好了叫我一声,二少爷叫我带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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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琛坐在一楼半开放的露台上陪秦凯喝了杯酒,没多久进来一个男人,递了一份文件给他:“二少爷,您要的资料。”
临时拼凑出来的一些资料信息,并不详尽,但他翻开大致看了眼,和那小孩说的差不多。
——莫名其妙带回来个小孩,总要调查清楚才行。不可能她说什么他都信。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照片有些年头了,是一则新闻小报的复印件,照片上是陈嘉妍,大约要比现在看起来还要小一些,浑身是血,倒在花园里被报了警,报道称最后查明是万圣节恶作剧,身上是淋了番茄酱汁。
学校就这次事件严重惩罚了当事学生,但引起了当事学生及家长的强烈反抗。
西装男人看见纪琛目光停留在那张报纸上,补充了句,“初中三年级,她父亲刚刚杀了人,因为工作不顺利,在林江大桥随机砍伤了十六名人,其中一名因失血过多送治不及时死亡,一名一刀命中心脏,当场死亡,还有一名重伤跌落桥下,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咽气,那名掉江的女性十七岁,是清城六中的学生,刚刚参加完高考,后来成绩下来的时候,是市状元,这件事因此引起了巨大的反响,陈嘉妍被牵连,因为性格本身就孤僻冷淡,被认为心机深沉,和其父亲一样拥有反社会倾向,具有危险性。经常会被欺负。”
纪琛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小孩,上辈子是掘了谁家祖坟吧!
秦凯听着也倒抽了一口气,但旋即又抿抿唇,“纪二,人够惨了,你别祸害人家了。你要是善心大发,就捐点儿钱,除非你管她一辈子,不然这种事就是治标不治本,你管不了那么多的。况且,她自己本身肯定也有问题,不然不会这样的。”
纪琛莫名烦这种话,“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
然后又浑不吝地笑,“认个女儿也不是不可以。”
正这样说着,看见小秦带着嘉妍从侧门过来,他偏头笑了下,又改口说:“当个童养媳也可以。”长得是真不错,尤其那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仿佛会放电,纪琛冲她招了招手,“过来,小孩。”
嘉妍生生顿住了脚,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他说这句话有几分真实性。
纪琛突然笑起来,“放心,哥哥又不是禽兽。逗你玩呢!”
嘉妍这才松了一口气,那表情的明暗变化都挂在表面,纪琛不由笑了笑,这孩子真是个脑子不太好的吧?
纪琛敲了敲那份文件,“你的资料,我简单查了一下。”
嘉妍倒没有表现出抗拒的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介意,甚至不在意。
纪琛抽出一份成绩表出来,“不过你这成绩……?”
好像并不怎么好的样子。
嘉妍终于有了些脸色变化,脸慢慢红了,不自然地垂了垂头,“我……没有骗你,下次给你考第一。”
纪琛抚着额,耸着肩膀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行,哥哥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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