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小说:权贵的五指山 作者:卿隐
    双手捧着《悟空传》, 少年近乎是膜拜的一字一字默念。念一字他眼睛就亮一分,神色便激动一分, 当念到‘要那诸佛, 都烟消云散烟消’时, 顿时激动的脸色涨红,只觉得胸膛燃起一股力量要突破苍穹, 便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狂热, 猛地抬手连连击打案面,连声狂喊几个好字。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代入角色中,只觉得自己已经化身为话本中的主角, 独立天地间, 凭着一腔孤勇单枪匹马对抗那漫天神佛,那种浓浓的不屈之意简直要透破苍穹,当下激的他热血沸腾。

    “昱奕,怎么了这是?”这时从外头走进一位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青褐色绸缎袍子,中等身材, 四方脸庞,瞧着甚是和气。

    此人姓冯名茂,正是此间书斋的东家,柜台后的少年是他夫人的本家侄子,孟昱奕。他们夫妇二人没有子嗣,素来将他侄儿当亲儿看待的,此刻见那孟昱奕又是瞪眼咬牙又是直拍案子的, 不由担心的赶紧上前查看。

    冯茂的出声打断了孟昱奕的漫天臆想,不得不从角色中脱离了出来。

    回了神,见到来人,孟昱奕将手里残破的一摞稿子悄悄往背后藏了藏,然后堆着满脸笑道:“哎呀没事,姑丈还不知道我嘛,身体壮的能打死头牛,能有啥事?对了姑丈,我突然想起我有点急事,对,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今个我就不再回墨香斋了啊,等办完事我就直接归家找姑母去,姑丈就不必等我了啊——”话刚说完,人便已经如疾风般窜了出去。

    冯茂焦急的在他身后直跺脚:“你能有什么急事你!哎,慢着点别摔着!你可千万出去惹事哈……”不等他说完,那厢早没了影了。

    冯茂摇头叹气。他这侄儿秉性是好的,但是就是被家里头人娇生惯养的厉害,这才养成了这无法无天的顽劣性子。这不,前两日之所以连夜从金陵来到扬州,还不是因为这小子又在金陵惹是生非,这才被他爹拧了这来避祸几天。

    不等走至家门前的那条轻烟长巷,沈晚的情绪就慢慢平复了下来。停了脚步稍微歇息片刻,然后毅然拧身,快步往回走去。

    她要去那墨香斋拿回她的书稿。

    沈晚暗叹,自己心性到底不够坚韧,思绪纷繁激愤之下竟挥笔写下了那篇《悟空传》。前世她深深的被字里行间的文字魅力所折服,而今世,在被权贵步步紧逼直至逼她至悬崖峭壁时,她却蓦的懂了这篇文章真正令人折服的从来不是华丽的词藻,而是里面人物那不屈的意志,那不随波逐流亦不向权贵妥协的一腔孤勇,以及那为了自由而战的无所畏惧!

    如此,方是悟空真正的魅力所在。

    沈晚深吸口气,往墨香斋走去的脚步加快了些。到底是她糊涂了。纵使《悟空传》能拓印成册,纵使此书能广为流传,又能对那位高权重的霍殷产生什么影响呢?指不定到头来自己还要受一番牢狱之灾。毕竟,虽说本朝不似前朝般大兴文字狱,可到底言论也不是完全自由的,这般含沙射影的话本拓印发表终究是不妥当的。

    当务之急还是将其先拿回来。

    此刻的孟昱奕正拿着话本满大街的找人,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要问清楚能写出此番慷慨激昂文字的高人是哪个。定要结识一番,歃血为盟结为兄弟,才不负他少年之热血!

    也合该让他碰上,他在瘦西湖的五亭桥上,恰好碰上了正一脚踏上石桥的沈晚。

    孟昱奕先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当即一个高窜过去,激动的满脸红色:“疯……哦不,这位娘子,在下可算找着你了!”

    沈晚也回了神。抬眼上下将他一扫,眼神便直直定在他手上的书稿上,心下便暗松了口气。她也可算找着他了!

    半刻钟后,孟昱奕趴在五亭桥的石栏上,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柳条,使劲朝下佝偻着身子,勾着飘荡在湖面上的书稿欲哭无泪。

    不告诉他高人是哪个那就不告诉便是,做什么要抢过书稿一把扔进湖里呢?作孽啊,这么精彩的稿子他还没看完呢!作孽啊!!

    从那之后,沈晚便深居简出,拒绝去听汴京城传来的一切消息。她告诉自己棋落无悔,从义无反顾踏出汴京城的那刻起,汴京城内那个任人摆布命不由己的沈晚便彻底消散在这世间,从前的所有一切也一概烟消云散,重新活过来的,只是扬州城内的郁绣。

    只能是郁绣。

    将英娘哄睡之后,沈晚就起身来到案前铺纸研墨。

    英娘便是她收养的那个老秀才的外孙女。之所以给她起一英字,是希望她长大之后能有一丝坚韧心性,不求跟男子比肩,但求莫学那寄生的菟丝花,一辈子依附着男子而活,庸庸碌碌此生。

    挽袖抬笔,沈晚写下题目——《寒窑记》。

    这是前世大多数人耳熟能详的王宝钏和薛平贵的爱情故事。沈晚将此故事搬到这个朝代,自然不是为了歌颂他们可歌可泣的爱情。话本整个故事脉络跟前世故事大致相同,不过结局处她隐晦的增添了一处,这一处便是那薛平贵在封王宝钏为后的第十八天,特意给她送去了一碗补汤。

    第十九天王宝钏风光大葬。

    故事便以此收尾。

    最后话本作者署名处,沈晚提笔写上二字,悟空。

    来年三月,扬州城正是花团锦簇,风景如画的时候,而汴京城内却是寒风呼啸,雨雪交加,一派萧条肃杀的场景。

    皇宫内俨然成了人间地狱。

    哭泣,哀嚎,惨叫,厮杀……此时的皇宫一片兵荒马乱,两方人马在太和殿前杀红了眼,兵器交戈声不断,惨叫哀嚎不绝,不消多时汉白玉台阶被血染的通红,殿前也铺陈了厚厚的尸体。二皇子发动宫变了!

    他联合军巡院禁卫军副统领韩琼,在辖制了禁卫军统领后,夺取了其印章发号施令,打着救驾的名义,于当日子时杀入宫中。

    杀入宫中的禁卫军分为三路,一路是杀进四皇子所在的承明殿,一路是直捣明德帝所在的养心殿,另外一路则由二皇子亲自带领,径直杀向那太和殿。来之前他已得到密报,今夜三皇子被父皇罚跪在太和殿中。

    二皇子望着太和殿那两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目光透出狂热之色,只要杀进去,只要杀了里面那人,大齐朝的皇位便是他囊中之物!

    抬剑朝那太和殿的大门一指,二皇子大吼道:“给我杀……”

    噗!

    一把利剑径直穿透了他的胸膛,阻绝了他口中未尽的话。

    二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膛上插的剑,继而看向身前的人。

    韩琼未看向二皇子,却是抬头看向他的身后。

    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

    二皇子捂着胸口艰难转过身去,却见到本该此刻跪在太和殿的三皇子,正满脸兴奋而得意的冲他的方向走来。

    看向三皇子身边那身披铠甲的霍殷,二皇子此刻仿佛明白了什么,仰天长啸一声,便满腹悲愤的倒地而亡。死不瞑目。

    当三皇子抬着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尸体去养心殿觐见明德帝时,明德帝当场喷了口血,直接倒地抽搐。

    明德帝因受不了刺激,中风了。

    三月中旬至三月末,汴京城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清算,叛军党羽一律抄家问斩,夷三族。

    四月初,明德帝下退位诏书,移居承乾殿。

    五月初,三皇子登基,改元为天福。

    天福二年,三月。

    扬州城又是一年春好处。

    那场宫变已过去了整整一年时间,可对于扬州城的百姓来说,谁当皇帝对他们影响不大,只要动乱别波及到他们这里,扬州城照样是一派烟柳繁华。

    沈晚对镜剪了剪额前的刘海,大概至能浅浅覆盖住眉毛处方止住。搁下剪刀,她靠近了铜镜,仔细看了看眼角下方,之前那条一寸见长的疤痕经过了两年半的时间,如今已变得很浅很淡,稍用些胭脂水粉便可遮盖过去。

    又拿起眉粉给两侧脸颊处打了暗影,让整张脸看起来更瘦削些。透过镜子再看了看裸露在外的皮肤,因她每日坚持在外头晒个最少个两时,寒来暑往从不间断,现在的皮肤已不似从前的娇嫩白皙,自然是黑了不少。再次看向镜中那张脸,与之前便不大相同了。

    沈晚便收回了目光。拉开抽屉拿出一摞书稿,再将剪刀等利器放在抽屉里锁好,她回头看了眼还在床榻上翻着书页的英娘,轻声嘱咐道:“英娘,娘有事要出去一会,你在家乖乖的,不要下床到处乱走,听见没有?娘马上就回来。”

    英娘仰起脸乖乖的点了点头:“好的娘。”说着又低头去翻书页。

    刚过两周岁生辰的英娘,在沈晚眼中是异常早慧的。不知是不是源自书香门第的缘故,英娘性子沉静,自打小就鲜少哭闹。尚小些时,除了吃喝拉撒会有些动静,其余时间大抵是睁着黑珍珠般的眸子自顾自的玩着手指;待稍大些,沈晚为了方便教她读书认字,便将动物植物花草等画了小像,下方写上名字,订成一册教她辨认,自此英娘便对那小册爱不释手,便是睡觉时也要将小册放在枕边闻着墨香方可入睡。瞧着甚是乖巧可人。

    拿着一摞书稿,沈晚便锁了门要往墨香斋的方向去。不成想刚一转身,一抹鲜亮的红色不知从哪冷不丁窜出来,吓得沈晚头皮都发麻了一下。

    那厢也被唬了一跳,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吓着你啦?”

    沈晚揉了揉太阳穴缓了缓情绪,然后绕过他,脚步不停的超前走去。

    孟昱奕这个二世祖,她真是受够了他。

    偏的他不依不饶,几步追上来,非要赶在沈晚跟前转了个圈:“你倒是看看小爷我啊?你都没见着小爷今个有什么变化吗?”

    沈晚不得不停住脚。抬眼大概一扫,她狐疑:“你一身大红的,是今个大婚吗?”

    一股怒气直冲孟昱奕脑门,气得他脸色忽白又忽红。

    “你是不是瞎!”

    “还烦请让开些。”

    孟昱奕侧身让开一条路。

    沈晚快速移步走开。

    不消一会孟昱奕又跟了上来,锲而不舍的问:“你不觉得小爷一身绯衣特别彰显那盖世英姿,像极了那傲然立于天地间的悟空?”

    沈晚加快了步子。

    “话说,那《悟空传》的结局是啥呢?那悟空最后怎么样了呢?他反抗成功了吗?他……”

    沈晚耳边的嗡嗡声一直持续到踏进墨香斋那刻。

    墨香斋的里间,冯茂接过沈晚手里的稿件,大概看了遍,点了点头,便取了一百两银票递交给沈晚。

    沈晚接过叠好放于袖中,也颔首示意了下,刚要如往常般转身离开,那冯掌柜的突然叫住了她。

    沈晚疑惑的回头。

    冯掌柜的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问道:“不知郁娘子下个话本中可否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见沈晚面露不解之色,冯掌柜苦笑道:“郁娘子可知外头都唤您什么?都唤您为毒悟空。三个话本,三种悲惨结局,实在是……实在是让些心软的娘子哭的肝肠寸断,已有些娘子的相公扬言若在下的墨香斋再敢接毒悟空的话本子,便要砸了墨香斋的招牌……在下实在是为难啊。”

    要说她的话本在扬州城内也甚是畅销。情节跌宕起伏,看的一群痴男怨女们是如痴如醉。刚开始翻看时,娘子们是当成一苦尽甘来的言情话本来看的,而男子们大都是当做一建功立业的穷小子逆袭的励志话本来看的,谁都是打着大团圆的结局往后翻去,哪个能想到书页的最后一句简直能令他们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瞎?!

    沈晚心下莫名一叹。

    痛,大抵是因她无情戳破了世间男儿虚伪的一面罢。

    转而看向冯掌柜的,轻声道:“无事,若掌柜的为难,此厢交易就此中断便是。”说着,便要去掏袖中的银两。

    冯掌柜的忙摆手:“别别,此件小事不足为患,在下能处理好。郁娘子要记得常来光顾啊。”外头那些娘子哭归哭,那些男儿们骂归骂,可只要毒悟空一出新书,他们买书的速度却是比谁都快。

    沈晚轻笑一下算是应下,便转身离去。

    孟昱奕疾步紧跟:“你放心,只要小爷我一日在扬州城,别人就休想找悟空的茬,谁要是敢说你半句不好,小爷我……”

    “冯掌柜的,”沈晚停住脚,回头看向冯掌柜:“能不能烦请掌柜的让令公子就此打住,莫要步步紧随?实在是守寡在身,不便与外男走得过近。”

    冯掌柜的黑着脸将孟昱奕拖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木有二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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