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容易把人抛,转眼间便到了金秋八月,而沈晚这胎已坐足了十月。
汴京城内有名的稳婆早些时日便已在顾府候着,沈晚的饮食坐卧她们都加以提点,平日里看护她便如眼珠子般精细。
这日吃罢晚膳后,沈晚觉得腹中阵阵抽痛,隐约有发动迹象,几个稳婆便知时候到了,一边连声嘱咐她莫要慌乱,一边有条不紊的扶她到卧房,令丫鬟婆子们准备热水剪刀等物。
沈晚一发动,吴妈就忙不迭的让人去侯府报信,没过一会侯府便来了人,却是那掩不住焦急和喜色的秦嬷嬷,带了好几箱的小儿衣物鞋袜,件件皆不重样,也不知准备了多久。
“我就算着是这些天会发动。稳婆怎么说?胎相可还正?顺利否?”听着产房里的动静,秦嬷嬷难掩喜色,对着同样在外头等候的吴妈一叠声问道。
吴妈一个劲点头:“顺利,顺利着呢嬷嬷。这些稳婆可都是汴京城内一等一的好手,不知给多少达官贵人家里接生过,那在鬼门关里挣扎的都抢赢过好些回呢,更何况娘子这般胎位正的?稳婆说了,不等天明,等能顺利产子。”
秦嬷嬷一听大喜:“确定是麟儿?”
吴妈拍拍胸脯:“确定。那几个稳婆眼光毒着呢,从不带差的,确定是小儿郎无疑。”
“好,好!”秦嬷嬷喜形于色。
产房里,已挣扎两个多时辰的沈晚只觉得气力殆尽,便是口中的厚纱布咬起来都不太有力气,更遑论痛苦尖叫了。
“娘子,再加把劲娘子,马上就要看到孩子头了……”
稳婆大声叫嚷着让她一鼓作气再使把劲,可沈晚真的觉得整个人痛的都要分成两半,喘着气犹如被捞上砧板搁了许久的鱼,便是连扑腾都觉得没半分力气。
刘细娘在榻边拿帕子给她擦了汗,神色中亦有几分焦急:“娘子只怕是没力气了,还是先让她含片血参缓上一缓罢。”
稳婆瞧那娘子面色惨白,浑身跟刚从水里捞出来般,软软瘫在那要晕不晕的模样,的确头疼。本来这娘子胎位极正,还以为不过一个来时辰便能顺利生产,不成想却是如此娇气,隔一会便痛的守不住,本来一鼓作气能生下的事,硬是拖了两个多时辰。
只能依言拿了参片给她含上。过了会,见那娘子面上回了些血色,那稳婆便郑重劝道:“娘子,妇人产子大都没有不经历这番痛的,您这厢千万要使劲忍过,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要是两次三番您都这般半途而废,您这厢多受罪不说,孩子腹中憋久了,那也是不妥的。”
沈晚闭眸点头示意她知道了。她又何尝不知这道理?她也不想拖着受罪,可这身子真是不争气,坚持到这会没有痛极晕死过去,已然是她用尽毅力忍耐的结果。
深吸口气,沈晚重新咬了纱布,这次说什么也要一鼓作气生下来,否则再来上几回,饶是有心也无力了。
寅时二刻,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产房终于传来一声婴孩嘹亮的啼哭声。
顾母双手合十喜极而泣,天知道这几个时辰她等的有多么提心吊胆。
顾立轩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松懈了下来,长长松了口气,这厢总算有结果了。
秦嬷嬷难得眉开眼笑,那张素来严肃的老脸此刻看起来慈祥了许多,急急上前靠近产房两步,忙问:“可是小儿郎?”
不多时,产房便传来稳婆兴高采烈的道喜声:“是的嬷嬷,是个健壮的小儿郎呢!顾家真是好福气呢。”
秦嬷嬷顿时喜不自胜,又是连声几个好字。
顾立轩一边让下人去拿准备好的红包,另一边则对着秦嬷嬷拜了又拜:“多谢嬷嬷厚爱。今个让嬷嬷受累了,还请嬷嬷这厢移步厅堂,吃口茶稍坐歇息,待产房那厢拾掇妥当了,定让人抱来给您瞧上一瞧。”
秦嬷嬷回过阀来,也觉得身子又疲又倦,毕竟上了岁数,扛到这会难免也有些捱不住,遂听了他的建议,到厅堂先歇着去了。边吃茶的时候,心下还暗自琢磨么着,不知这小儿郎长得肖谁?可会肖他们家侯爷?一时间,心下又多了几分期待。
侯府那边,这一晚上,书房内灯火通明直至天色破晓。
待到钱叔从顾府赶过来报信,说到生产顺利母子均安,书房内沉寂压抑的气氛方有所缓和。
秦九将早就准备好的补品等物让那钱叔拿回顾府,紧接着又让人套马,将早候在府上的张太医又送回了家中。
张太医临去前,迟疑了会到底掀了轿帷,让那秦九附耳过来,对他低声嘱咐一句:“女子生产过后,若要行那房事,少说也得两月有余。”说完,便老神在在的重新坐回轿内,放了轿帷,任那秦九纠结的立于风中。
沈晚产子之后,就犹如猛然间散了胸口间提着的那口气,瘫软在榻上昏昏欲睡。
刘细娘示意那稳婆将尚在啼哭的婴孩抱过来,轻轻摇了摇沈晚的胳膊,道:“娘子,您先看眼孩子,瞧这小儿郎生的多壮实,将来定是个英武的好儿郎。”
沈晚又提了些精神。她努力睁开眼,侧头看向那襁褓中的婴孩,刚生下来的他面皮微微泛红有些褶皱,可不影响她看清那尚未长开的五官。那鼻子,那唇,那眉,都像极了她。
可能是刚降临人世很是不适,他委屈的憋着嘴,大声的哭着,四肢也有力的扑腾着,似乎在抗议众人的无动于衷。
沈晚看着看着,突然就落了泪。
刘细娘见了,微怔,继而沉默。
一旁的稳婆见了,慌忙劝道:“哎呀娘子,月子期最忌讳妇人落泪,便是心中多有欢喜,也得稍稍忍些,否则易哭伤了眼睛。需知月子里落下的毛病,对咱妇人来说,那可将伴随一辈子的。好娘子,您这厢可千万悠着些。”
沈晚痛哭不止,明明早就没了气力,此刻却偏能哭出声来,断断续续,足矣令那些个稳婆手忙脚乱。
好在,到底是刚生产完力竭,没过上一会,便没了气力哭睡了过去。
几个稳婆方松了口气。不由面面相觑,生了儿子高兴的见过不少,哭成这般的,倒是极少见。
洗三那日,是由收生姥姥也就是那日给沈晚接生的稳婆来具体主持,其他的事情皆由顾母来张罗,至于沈晚因她尚在坐月子用不着她出面,所以就卧榻休养。
顾母一大早就按规矩在产房外厅正面设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香炉里盛着小米,当香灰插香用。蜡扦上插一对“小双包”,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产妇卧室的炕头上供着“炕公、炕母”的神像,均用三碗至五碗桂花缸炉或油糕作为供品。
因洗三这日只限亲友来贺,顾家这边除了顾立允闻得信提了贺礼前来,便是那所谓的‘亲戚’淮阴侯府,遣了秦嬷嬷等人,提了些金银锞子黄白首饰等珍贵精细物件前来。别看只寥寥几人,却是无比郑重而重视,午膳过后,吉时一到,那洗三仪式便正式。
顾家依尊卑长幼带头往以槐条、艾叶熬成汤的铜盆里添一小勺清水,放一些金银锞子,再就是一些桂元、荔枝、红枣、花生、栗子之类的喜果,谓之“添盆”。
“添盆”后,便是“响盆”。收生姥姥一边洗,嘴里一边念叨祝词:“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随后拿起秤砣几比划,说:“秤砣虽小压千斤。”
顾家人在旁听着祝词,再听着孩童嘹亮的哭声,无不嘴角含笑,目带期望,只觉得日子愈发有了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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