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眼见着,近些日子来,沈晚的脸色一日好过一日,胃口好的甚至更甚之前,腊八这日竟连喝两大碗腊八粥……之后便似岔了气,吐了。
初十这日,吴妈垂头丧气的按时回了侯府,门外的守卫都肉眼可见那吴妈满脸的菜色。
“伤食了?”霍殷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紫毫,半侧身子被身旁书架的阴影挡住,半明半暗的脸色此刻看起来略微有些骇怖。
吴妈嗫嚅着:“也是娘子过于欢喜了,近些日子总想着多进补些,也好早些过来伺候侯爷……倒是没成想前日多喝了碗腊八粥,便伤了食……身子瞧着似又有些不太好了……”吴妈自个说着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面上也烧得慌。试问这些汴京城内的官眷们,可曾听说哪个会孕期食多伤了食的,传出去岂不是笑话?又不是市井破落户见着好东西就猛地往嘴里塞的无知粗妇。
霍殷深吸口,再徐徐吐出,似胸有郁结,难以消解。
扯了扯领口似要呼吸顺畅些,他沉声道:“你将近几日情形说予本候听,一言一行,不得遗漏。”她最好祈祷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否则……
霍殷冷笑。
吴妈遂赶紧从那日她侯府时说起……
吴妈回了顾府后,看向沈晚的神色没有异样,沈晚看向她的神色亦无异样。
可两人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便不得而知了。
又过了约莫十日左右。
这些日子吴妈吸取之前的教训,不敢再放手让那小娘子随性而为,三餐定时定量,活动区域亦尽量在屋内,减少出卧房门的次数。如今连日下来,她眼见着那小娘子的身子有康健的症状,可偏偏小娘子总要轻蹙眉头,做出副要吐不吐的模样,偏大夫过来诊断后又说无甚大碍。如此几番,吴妈心里头也隐约明白了。
顿时心头有些委屈,亦有愤怒,她掏心掏肺的为她,那厢不领情不说,还用那满是筛子的心眼兜着她玩,未免太绝情了些!
沈晚也自知大概瞒不住,心里反而觉得无所谓了,如今她亦不是什么筹码都没有,哪里就会束手就擒任他们侯府宰割?还就不信了,如若她不愿,他们还能拿绳子绑了她过去不成?
吴妈见那小娘子颇有些怡然自得的倚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肚子,似隐约暗示着如今她已然有了依仗。吴妈顿时觉得一口老血都要喷腔而出。
好罢,她这个老奴自然是动不得这个心眼如筛子的小娘子,那就且看他们侯爷治不治得了她!
吴妈恨恨离开了出了房门,从未有哪刻如现今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侯府……告状。
霍殷笑的冷且怒。
吴妈是昂首挺胸的回了顾府。
待一进了卧房,便无不快意的对那惬意的斜倚床头的娘子道:“咱们侯爷说了,娘子好生准备下,明个就接娘子过府一叙。”
吴妈还满心以为听了这话,那小娘子面上会有惊惶之态,然后令她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小娘子听完后竟是连眼皮都未抬,只是缓缓抚了抚了腹部。
之后,方为难的柔声说道:“吴妈,您这厢又不是不知,晚娘不舒服呢。”
吴妈听罢,当场表示她可以连吐三口老血。
“娘子,您,您可莫要恃宠而骄!”
沈晚抚着腹部柔柔的笑:“我哪里有恃宠而骄,便是有……”吴妈便见那小娘子抬头,冲她笑的明媚:“您觉得我是依仗什么?”
吴妈抚胸连退数步。太,太欺负人了!!
不由咬牙,几乎从牙缝挤出来话:“娘子,您可莫要自误,咱们侯爷可不是好惹的。”
“吴妈莫要吓我。”沈晚微微蹙眉:“我一激动,心跳就加速,手脚接着就会不协调,要是一个不慎磕着碰着……”
微顿,然后她叹气:“那晚娘只能去死了。”
吴妈欲哭无泪。她当初究竟是为何要接了这么个差事?早知如今,她当初宁愿去扫马厩!
饶是霍殷早有准备,听了吴妈委屈的转述,还是许久没有回过神,几度认为自己听岔了。她如今竟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挑衅他?这是有所依仗了,便是连装都不肯装半分了?
真的是……好的很。
霍殷收尽面部所有神情,一瞬间又回归那个杀伐果断、狠辣无情的淮阴侯府侯爷。
原来之前种种,不过是她的手段,所有柔情皆是他的错觉罢了。
既然她能翻脸不认人,那么就休怪他将来下手没有半分怜惜了。
恃腹而骄?若真有本事,那就揣着肚子依仗,恃上一辈子。否则……霍殷沉沉低笑,待那依仗呱呱落地那刻,定会让她尝遍千百倍代价。
沈晚这厢开始了她养胎的平静日子。虽不知侯府那厢究竟是不屑再与她再行纠缠,还是顾忌了她蛮横的威胁,总之自打那日吴妈自侯府归来之后,便再也没给她传过有关侯府的只字片语,甚至连十日一次的入侯府汇报情况都给取消了去。仿佛侯府真的放弃了她这厢不识趣的,欲彻底与她了断。
若真是如此便再好不过。
沈晚心中盘算着,在汴京城这巴掌大的地,日后也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她也不是高估自个,硬是觉得旁人非缠着她不可,但到底也是跟那侯府有了这段瓜葛,若哪日那个男人又心血来潮了,岂不让人欲哭无泪?还是得早些做点打算,这汴京城终究不是能久待的地。
这一月来,沈晚不断为将来打算、筹备,而顾立轩也未闲着,整个人犹如陀螺般,日夜忙的脚不沾地。
之后他也隐约面含喜色的透露一些,却原来是不日前当朝宰辅大人突然晕厥殿上,之后便一病不起,隐约透出的消息是他已然重病沉珂,似乎就这两日的功夫了。
刘相一去,那接任的人选还能是谁?只怕除了霍侯爷,朝中无人敢接此任。
而刘相作为刘党之首,他的轰然倒下无疑给刘党一派沉重打击,党羽群龙无首,颇有一番乱粥之态,如此绝佳时机,霍党焉能放过?
顾立轩整个人都兴奋的颤栗。何其有幸,他区区小官竟也参与了此厢党派争权盛事?亲眼见证那波谲云诡的朝堂于他们尚书大人手中翻云覆雨,只一个翻掌间就能掀起滔天巨浪,掌舵着朝堂的方向,甚至能决定此后朝堂的命脉!这样强烈震撼的冲击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身临其境,方能感受到此间的热血澎湃。
近些时日他辅佐上峰不断搜罗刘党一派的罪证,亦有幸上朝启奏圣上,与霍党的中流砥柱一道,当朝与刘党唇枪舌剑。看着被斗败的刘党党羽被当场扒了官服、官帽,由大内侍卫脱了出去,当日便被下狱、抄家,他心里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充满了无限的满足感,这就是权力,这就是胜利者的快意!
不可否认,这样的成就令他分外沉沦。
刘党注定败局,说他们霍党趁人之危也好,落井下石也罢,权势争斗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又讲什么仁义道德?
那么空下来的宰辅位置……
顾立轩颇有意味的哼笑了声,明德帝也不敢不给他们尚书大人。
见识了朝堂的一番血雨腥风,如今金銮殿圣上周身那层神光隐约在他心中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对权势向往的信念。你看,只要你权势足够撼动皇权,连皇帝老儿都要妥协三分不是?
以往有刘党制约霍党,圣上都尚且敬他们尚书三分,如今没了刘党制约,说句不中听的,大概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朝堂上要唯他们尚书大人马首是瞻,连圣上,都要暂避锋芒。
哦不,是他们宰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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