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抹着艳色口红的女人转了转面前的咖啡杯,看似随意地问道。
季无咎抬头看了她一眼,竖起食指在弯起的双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将拿着的手机换了只手,季无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朝对面的女人歉意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咖啡厅,“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呢。”
而且居然还是让他请客。
季无咎的眼中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些许笑意来。
“算是吧,”许艾言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放在心上一样,“有空吗?”
“我不想自己烧饭,”季无咎能够想象得出电话另一头的人皱眉的样子,“也不想吃外卖。”
“当然,你要是愿意过来帮我做饭也行,”大概是突然发现还有一个新的选项,许艾言的声音听起来带上了一点兴奋,“食材的话我妈都买了。”
这句话一出,季无咎就大概清楚那一边是什么情况了。
许艾言的心思大部分的时候都很难猜,但有时候却又格外的单纯——仿佛一个故作成熟的孩子,又像是怀有童心的事故之人,无论哪一种,都分外地招人喜爱。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在确定对方并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他依旧没有中断和对方在校外的往来的原因吧。
季无咎轻声笑了一下。
“好,”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季无咎出声回应许艾言的邀约,“把地址给我吧,我等下就过去。”
上次送许艾言回去的时候,对方只让他载到了路口,具体的楼层号却是没有说的。
他手里记录着学生信息的手册上,倒是也有对方的住址,但这种东西,他显然是不可能随时带在身上的。而比起回去翻查,这会儿直接问当事人,显然要更方便得多。
“……哦,”大抵是没有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回答,那一头的人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给出了回复,“你等下,我翻翻。”
……这个家伙,连自己家里的地址都没记住?
季无咎不由地觉得有点好笑。
总觉得,越是接触,这个人就越是有趣。如同一本写着精彩故事的书,让人在翻开一页之后,就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后面的纸张上写的什么。
把电话另一边好半天之后,才报出来的地址给记了下来,季无咎把纸笔塞回胸前的口袋,挂了电话走回了咖啡厅。
“抱歉,学生那边有点事,”朝等在那里的女人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季无咎拿起挂着的外套,“需要送你回去吗?”
没有料到自己等了这么老半天,居然就得到这么一个结果,女人顿时就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不用麻烦了,”提起手提包站了起来,女人笑了一下,“我自己回去就行。”
季无咎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道了一次歉,就转身离开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得感谢许艾言的这个电话。
绕道去了一趟附近的一家糕点房,季无咎才调转车头,朝许艾言的家开去。
走过一趟的路不需要什么导航,季无咎很顺当地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只不过在周末这种休息日,找停车位稍微花费了那么一点时间。
提着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东西下了车,他找到许艾言所说的那个小区,数着数字一栋楼一栋楼地找过去。
他的方向感其实并不怎么好,在这种小区里,总是很容易迷路,也就只能靠这些标在建筑上的数字,稍微来确定一下自己的位置。
“你换了手机号?”熟悉的声音让季无咎停下了脚步,他眯起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有些惊讶地看到了背对着他的许艾言,以及在他对面的……戚落生?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个人以前的关系还挺不错的,下课虽然不经常凑在一起,但他偶尔能在教室外看到这两人待在一起。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确切一点地说,应该是许艾言迟到的那一天开始,这两个人之间似乎就没有什么往来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为了一点小事大吵一架,冷战个几天,乃至直接老死不相往来这种事,实在是再常见不过,季无咎之前也没有放在心上,连随口都没有提起来过。
但这会儿刚好撞上了,他却也不能就这样走上去。
老师这个身份,有时候也挺麻烦的。
像许艾言这样,能把他当做平常朋友相处的学生,着实是不多。
脚下的步子转了个弯,绕到了一边绿化带后面,季无咎靠在树干上,仰头观察起天上不停变换形状的云朵来。
“嗯,换了。”他并没有想要刻意去偷听那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但许艾言的声音就那样传入了耳中。
话虽这么说,如果他真的有心避开的话,回头到自己车里去等——或者再走远一点也就是了。
可好奇心这东西,是个人总都会有的。季无咎当然也不例外。
更别说他本来就有点在意许艾言了。
“有什么事吗?”许艾言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彬彬有礼的,但相处了一阵就会发现,这才是对方最疏离的表现。
和许艾言关系那么好的戚落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只有地上的落叶被风吹起的声音。
“你喜欢男人。”然后,季无咎听到了戚落生那和刚才的内容没有任何关系的话。
他想,他差不多知道许艾言本来找他,是想说什么了。
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季无咎感受着那有些刺激的味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即便他之前能够看着那个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性向与别人不同,并不是什么值得感到羞耻的事情这种话来,他也不可能不清楚这条路的艰难。
——这也是让他感到荒唐与可笑的地方。
分明是这天底下本来就存在的一条道路,却总有那么一群人,要在那再平常不过的地方,人为地设置各种各样的障碍。
他们从小就被耳提面命地交代,“这条路是错误的,是危险的,是不可踏入的”,乃至于是“不该存在的”。于是等到他们长大成人,这就成了被烙印在他们脑海深处的“真理”,无可怀疑,不可更改。
然后他们就将这条自己信奉了一辈子的规则,像接力棒一样,继续传递给下一代——不允许怀疑,不允许拒绝,不允许说一个字不是。、
——不单单是所谓的性向,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东西,都是同样。
季无咎不知道这样的循坏,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终结。
吐出的烟雾在空中停留了须臾,便消散无踪,再找不到任何痕迹,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季无咎又吸了一口嘴里叼着的烟,鼻腔内浓郁的烟草味让他的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作为一个教师,在需要和学生接触的时候,他还是很注意不会碰这东西的,但有时候,这玩意儿确实能帮着他缓解很多压力。
“对,我喜欢男人。”许艾言的语气听起来和刚才没有任何差别,季无咎甚至能知道对方现在脸上,挂着一抹礼貌性的微笑的表情,“然后呢?”
“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吗?”他听到那个人这么问,语气就跟之前咖啡店里,他问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喝点什么差不多。
季无咎忽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开心。
没办法用语言形容的开心。
那边的戚落生大概也没有想到许艾言会是这样的反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出声:“你觉得我怎么样?”
一个不小心,季无咎一口就把嘴里的烟给咬扁了。
“你刚刚说了你喜欢男人,”戚落生继续说,“而我是男人。”
季无咎觉得,他听到了有点了不得的事情。他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有点后悔刚才没直接走远一点了。
许艾言好像叹了口气,季无咎没有听得很清楚,不太确定。
“你希望我说什么?”许艾言这么问,“‘我喜欢你’?还是‘但我不喜欢你’?”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讽刺,“又或者‘我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
“你到底希望我给出什么样的回答?”他又问了一遍。
“——告诉我,”低声的轻笑过后,许艾言的声音略微变得低沉了许多,“只要你说,”他笑了起来,“……我就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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