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刚落轿,才跨过自家的门槛,管家过来回报:“相爷,宁远侯府送来了三百两银子,也没说什么。小的不敢做主是否收下。”
苏清将手里的折扇收拢,扇子拍着手心,嘴角荡漾着一丝笑意:“收下三十两,其余的送还到他府上。咱不占人便宜。”
苏清驱赶了贴身护卫加上朝堂上的那一番话,在京城的官场之内传得沸沸扬扬,她如老僧入定,随便传就是了。
只要划重点,周哲背主,她被脱衣衫,结果是男的即可。
尉迟旌被贴上了一个指鹿为马,男女不分的标签,尉迟旌气不打一处来。这会子家仆又来报,说秦相府上退还了二百七十两银子。正在练剑的尉迟旌,手里的剑甩了出去,砰地一声插入了边上的一棵垂柳的树干。剑身左右摇晃,发出嗡嗡的声音,犹如主人压制的怒气,树上的柳叶也索索落落地掉了不少下来。这件事情她还有完没完了?非要闹腾地人尽皆知?
尉迟旌往自己嘴里灌入一口冷茶,不就是认错人了吗?不是玫娘,他哪里有闲工夫管别人的破事儿,她是男是女,关他屁事儿?
以为自己找到了玫娘,却没想到又落了空。到底她在哪里?她一个姑娘家的这些年可曾遇到了什么?这几年哪怕他远在边关,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找她。怎奈人海茫茫,线索找了三四年越发的单薄了。
直到今年回京,在朝堂上见着了新任的次辅秦璞,让他的心一下子雀跃难挡,当真是得来全然不费功夫。尤其是发现她在暗查当年淮河大水,粮仓短缺,导致饥民无数,饿殍千里之事。
这让他近乎确认她就是玫娘。生香楼相会,想要验证自己的想法,谁料想却捅了这个马蜂窝,闹得如今满城风雨。
属于女人的轻而且急的步伐,尉迟旌回头,快步迎了过去,叫了一声:“阿娘!”
尉迟夫人已过不惑之年,却依然姿容艳丽,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越发显得雍容华贵。她此刻却眉头皱紧,一脸愁容。尉迟旌扶着她坐下,挥了挥手,摒退左右,问:“小殿下如何了?”这个小殿下指的是大皇子,尉迟旌的胞姐,尉迟佳兰的儿子。
“殿下烧已经退了!恐怕脸上免不了要留下疤痕。”尉迟夫人唉声叹气:“你阿姊……”
“阿姊怎么样?”尉迟旌自然知道自家那位姐姐,长得花容月貌,却并不得皇帝的喜爱,加上太后对他母亲的积怨,对他姐姐也是百般磋磨。
尉迟夫人满脸愁容:“圣上与那梅美人,同吃同坐。这次小殿下生死之间,都没有见他来看上一眼。胡太后过来看了一眼,训斥你阿姊后宫统御不好,连孩子也照顾不好,跪在宫门口,淋了半日雨,回去也病倒了。”说着眼眶子里的眼泪就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那个毒妇!”尉迟旌脸色微微一变。
先帝将他们尉迟家孤儿寡母做成了君臣相得的典范,自从将他从乡间接回来,对他宠爱异常,甚至于表面上超过了现在的皇帝。
他在京城里肆意妄为,无论闯什么祸,先帝都会大包大揽,若非自己父亲留下的几位家臣的劝导与照顾,他如今极有可能就长成了京城里的纨绔中的纨绔。由此可见,即便他爹死了,先帝何曾放松过?
哪怕先帝在捧杀,宫里的太后却一直将他娘视为眼中钉,先帝在世时,对这个儿媳是百般疼爱。先帝驾崩,所有的一切都暴露无遗,对他姐姐万般挑剔,捧了一个又一个宫妃,乃至于现在的这个梅美人。
梅美人是维扬来的瘦马,被用了七转八弯的手段,送到了太后身边,再从太后身边送到了皇帝身边,作为一个母亲会把这种女人送给儿子,可见她眼里哪有半分为儿子真心的好,早已经是在宫里弄权弄到了罔顾亲情的地步了。
“阿娘,您想来也知道小殿下的天花来得蹊跷。”尉迟旌看着尉迟夫人说道。
“你是说十年前的那场天花?”尉迟夫人抬头看向自家儿子。
尉迟旌站起来,从旁边的柳树上拔出了那把剑,拿了边上的软布轻轻擦拭:“那年的天花,皇宫里的皇子与公主几乎都没有逃脱,连太后嫡出的安平公主,都死在了那场祸事之中。阿娘不会忘记吧?”说着将剑归入鞘中,放在了桌上,冷笑了一声:“不过是故技重施。”发生天花的那年,他刚好在进京的路上,若是他在京城未必能幸免。
“可那是她嫡亲的孙儿!”尉迟夫人叫道,浑身颤抖,不敢置信。
“阿娘,小声些!”他走过去,伸手搭在他娘的肩膀上:“先帝这对夫妻,一个心狠一个手辣。这位太后,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得抛,难道还会舍不得一个孙子?一个她不喜欢的儿媳生的孙子?周坤这么多嫔妃,皇子如今也有四个了。您觉得她会在乎?”
“儿啊,你说该怎么办?”尉迟夫人用帕子擦着眼泪:“你爹临终前,告诫我们一定要顺从,可我们已经如此顺从了,你阿姊,还有小殿下,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母子俩没命吗?”
尉迟旌拍着他娘的背:“小殿下不是烧退了吗?你有没有跟阿姊说过,不要去管圣上的事?”
尉迟夫人仰头:“我跟你阿姊又说了一遍,再说她也不可能去管!圣上的面儿都见不着,怎么管?”
尉迟旌淡淡地一笑:“是啊,我们就护住阿姊和小殿下就行,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咱们总能过下的。阿娘,你且放心!”
尉迟夫人被自家儿子这样的话说地心里宽松起来,自家这个儿子还是有本事的,她点点头:“旌儿,还好有你!”
“阿娘,我一直都在!”尉迟旌看向院墙缝儿里开出的一簇黄色的小花,顶顶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点子事情又算的了什么?
尉迟夫人听见儿子这么说,心里宽松了起来,不禁想起宫里听到的消息道:“你也老大不小了。那个姑娘,你就别找了。京城里的贵女挑一个娶了,你若是有了儿子,我以后去了地下见了你爹,我也对他有个交代。”
“阿娘,我知道了!这事我会斟酌。”
他说会斟酌,尉迟夫人就当他已经应允,心里盘算着接下去该怎么办:“如此甚好!”
目送自家娘亲离开,尉迟旌大步走进了书房,书房里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弯腰行礼:“小侯爷!”
“顾叔,周哲在做什么?”尉迟旌坐下,抬头看着自己亲爹给他留下的亲信。
那人说:“被秦相赶出相府之后,他就去了城东的一个宅子,养伤。侯爷,您说先帝会不会有遗诏给他?”
“这个儿子,先帝也是七年前才得知,不过,您说如何确认就一定是他的种?仅仅凭着几分像的面皮?”尉迟旌说道:“先帝这种多疑之人,哪怕是十成认定这是他的儿子,也会存有两分疑虑。这个遗诏可能有,但是定然不会跟传位有关,最多是给他一个王位。”
“侯爷,那您看接下去怎么办?”
“借点儿力量给他,让他整出些动静来!”尉迟旌冷笑着说道,既然老虔婆想要弄死他的外甥和阿姊,那么就让她知道一下,外面还有一个先帝的种,没有被她弄死。看看她如何处置!
那对夫妻,一个在朝堂上用不堪入目的手段,另外一个在宫闱之内用的也是恶心毒辣的手段,倒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待顾远走出了书房门,尉迟旌从抽屉里拿出一双蒲草鞋来,细腻光滑的黄草编织成的鞋子。
父母之爱子必将为之计之深远,尉迟旌的父亲发现自家的那位拜把子的兄长,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之后,他就开始考虑后路,他把自己的独子,托付给了自己的一对亲信夫妻,让他们带着孩子,隐居乡间。
乡间淳朴,孩童们都玩在一起,江南水乡,门前一条清凌凌的小河,河里一群鸭子欢快地扑腾,他家隔壁苏举人,家里只有一个姑娘,那姑娘野地很,粘知了,采桑葚,摘莲蓬无所不为。
到了梅雨时节,农忙开始,大人们在地里插秧,孩子们在田间撒欢,他带着隔壁的小玫娘和家里的小黄狗,把前村后宅逛个遍儿。
同村的小三子掉进了河里,小玫娘扑腾下了河里,小玫娘湿漉漉地从水里把小三子捞起来的情景,恍若昨日。陪着她回家换衣衫的,匆匆一瞥,她肩胛骨上有殷红如血的指甲盖大的胎记,如宝印上的红戳盖在了那时尚不知人事的孩童心中。
苏举人进京赶考,苏家娘子一个人操持家里里里外外,一天夜里,他家的门被砰砰砰地敲响,小玫娘眼里的惊恐,满脸的泪水至今牵动着他的心。
苏家娘子得了绞肠痧,没有熬过三日,就急急匆匆的去了,玫娘的阿爹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玫娘被她的叔叔婶婶带走。
从此玫娘再也不能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捣蛋,偶尔去看她,只听见纺车的吱呀声,藏一个白煮蛋给她,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吃得是那样的急迫,被蛋黄噎着了,她打着嗝儿,继续坐在纺车前纺纱。
大约过了一年,玫娘的爹爹回来了。玫娘回到了他家隔壁,过来跟他说:“锁子哥哥,我爹说他要去很穷的地方做官,我想跟着他去。”
想着玫娘在叔叔家的过的日子,想来跟着她爹应该不会比这个更难,更何况是做官呢!他说:“嗯,要去的呢!”
“锁子哥哥,给!”玫娘拿出了一双蒲草鞋,就是手里的这一双,他藏了这么多年,早已经穿不上的鞋。
为什么一定要找玫娘?他也曾经问自己,或许只有那一段的日子,才是他人生当中,可以躺着踏踏实实睡觉的日子,而小玫娘才是他这些年记忆深处的温暖,是京城里如履薄冰的态势之下的一份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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