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有入人梦、惑人心智的本领,妖精比鬼怪还强些, 自然无需入梦, 也能惑人心智。
“陛下是受了妖物的迷惑。”
平常得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想要吃些什么似的, 帝辛给出答案。
“妖物?!”
“陛下被妖物迷惑了?!”
“朝纲有妖物祸乱, 难道这是亡国之兆?!”
朝臣惊骇。
这个时候的人们,大多对上苍、也即是天道, 满怀敬畏之心。
他们相信天谴。
一场洪灾、一场旱涝持续的时间太久, 百姓多数就会觉得,是否是他们的天子不仁、犯下了什么有损天德的罪事。
往往这样的时候,为了稳定民心, 天子是要自发书下罪己诏的。
罪己诏下,若天灾仍旧不停, 那多数是要有百姓揭竿起义的。
“你是说……妖物?”
高坐在政殿之上的天子听清了朝臣们交头接耳的话, 心里觉得有些荒唐,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信殿前那书生的话。
他自认, 他也许不是一个可以带领国民开疆扩土的帝王, 却必定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的君王。妖孽祸乱朝纲?他并不昏聩, 于国于民, 都问心无愧,又何至于引来妖孽要覆他江山?
帝辛颔首, “那妖物道行不深, 此时的陛下同及那些暗卫们已不再受其迷惑,若陛下不信,自可再传暗卫询问一次。”
犹如清风磐石, 帝辛身上始终有股不世出的高人的平淡。
他心里已经想好了,折腾了这一通,若是还做不了权柄在握的权贵,未免太亏。做不了平步青云的状元,那靠着这一身的术法,效仿从前的申公豹,做个权倾天下的国师也好。
天子召唤暗卫,预备验证帝辛的话是不是真的,却没准备让在场的这些朝臣和考生们,也跟着来看自己的笑话。
这相当于,是要让他一个承天之运的天子,当场承认他是受了妖孽的蛊惑。
将朝臣们留在殿上,又让太监小侍领着包括帝辛在内的数十个考生去到了偏殿的隔间,天子这才从龙椅上起身,去到后殿,重新将暗卫们召来。
随着太监小侍的指引到得了偏殿,考生们哪怕同帝辛并不相熟,这会儿也忍不住围在帝辛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个不停。
帝辛多数时候沉默,偶尔搭话回上两句,也足够叫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
“那傅兄又是怎么了解到这些神神鬼鬼的事的?”
忽然想起,有人这样问道。
原本争相提问的人,像是对这个问题也都好奇极了,一听有人问了,便都停下了嘴,只等着帝辛来回答。
可最终,他们也没等到帝辛的回答。
他们隐隐约约地看着帝辛张开嘴,而后一阵奇妙地香风打殿内拂过,脑子里开天旋地转的眩晕起来,没多久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了。
“噗通!”
身边最后一个人倒下,帝辛皱眉。
果然,他还是不了解女人。
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失算。
他以为,那日说开以后,她应该不会再来了。可现在,她不仅又来了,还用上了迷惑天子的招数,意图毁了他往后的仕途。
毁掉他的仕途。
帝辛难得厌恶一个人。自江山倾覆以后,他对绝大多数的人和事,都抱不起太大的兴趣。
也是因为不在意、不上心,所以不管素月在他面前多闹腾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但唯独,她不能企图毁了他的计划。
积攒功德、飞升成圣,这是眼前,他唯一能够升起兴趣、并愿意为之努力的事了。
“你就不能不当这个状元、不入这个朝堂?”
素月现身,越过了昏厥在地面上的诸多人,脚尖点地,翩然落在帝辛面前。
帝辛没被她眼里的凄然落寞迷惑,听了她的话,反倒觉得有些好笑——
“是你要阻我青云大道,你却要来问我可否不当这个状元、不入这个朝堂?”
“我愿意为你学着做个凡人,愿意为了你自毁修为,难道你就不肯为我做些什么吗?”
她还是没明白,帝辛压根就不喜欢她。她的爱情,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爱情。她的付出,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地付出。
帝辛惯来不大喜欢和人磨嘴皮子,但眼下,他却不介意用更直白一些的话,让这只牛皮糖一样甩不掉的、甚至意图毁了自己在这个世界往后余生的白毛狐狸,把这个世界看得更清楚些——
“我有让你为我做过什么?”
“我又凭什么要为你放弃我的仕途?”
连着两个直戳心肺的质问,素月怔住。
“可是我……喜欢你啊……”
他这样清俊、这样聪颖、这样神秘,喜欢上他,着实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哪怕她是一只曾经不通人间情爱的狐狸。
她为了他,不惜自毁修为,顶着天道的责罚,冒险来到了皇宫里,只为迷惑这人间的帝王一日,让他落了选,自此与朝堂无缘,只能将心思放予她的身上。
她喜欢他。她是这样想的,待到有朝一日,他也喜欢上她,那么有关她曾做过什么,或许也就都不重要了。
她没想到的,是他会当场看破、揭露她的诡计。
“.…..喜欢?”
帝辛微微眯眼,“我记得我说过,我永远不可能喜欢你。”
瞧着素月垂珠欲泣的模样,帝辛猛然间觉得有些熟悉,忽而脑海里灵光闪过,他迅疾便想到了上个世界的那条白蛇——
这只白毛狐狸和白素贞一样,她们的爱情,都只感动了她们自己。
一个人的一腔痴情,如果付给了对的人,山盟海誓、痴心不改,那便是人间佳话。但若是那人痴情错付,还不肯回首,那便是执迷不悟。
说得重点,便是犯贱。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强逼着另一个人去喜欢一个他不喜欢的人。也没有一个人能以喜欢作为借口,不断地给别人造成麻烦。
喜欢这事儿,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儿。谁要是把他自己的事非强加到别人身上,那就是恶心人,就是犯贱。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是要把她的喜欢强加在自己身上,而是要毁了自己的仕途。
如若现在待在这身体里的,不是他帝辛,那被毁的,兴许便是一个普通人的往后余生了。
白毛狐狸既然自己想不明白道理,帝辛想,他不介意用其他的办法让她懂懂。
无心算有心,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帝辛捻手作诀,不愿再给素月妨碍自己的机会,于是也顾不得在这皇城里会不会引来天道的注意,掌间气流震荡,倏地一下猛地就推向了来不及躲开的素月——
原本因为在皇宫里作怪,身上的修为就所剩无几,承受了帝辛的一掌之后,素月只感觉自己身上的法力更是溃散得厉害,全被缩进了筋脉里,半点也使不出来。
不多久,她连人身也维持不住,身形摇摇晃晃,最终又化作了一只口不能言的白毛狐狸。
“我不取你性命,琐你百年修为,往后际遇,全凭你自己造化。若你还能在天险地恶里存活下来,重归修行,希望你能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你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能尽归于你。”
终究,帝辛没下狠手。
这世上不是你想要的东西,都能属于你,哪怕你是帝王。
这一点,也是他在失掉殷商之后,妲己、女娲、姬发、姜子牙用事实让他明白过来的。
挥手,他袖间翻出一笼风,卷着化作了狐狸的素月出了皇城、落到了京城里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巷。
好比亡了殷商的他,此后如何,不管她能不能活着回到她的狐狸洞,那都只能算作个人造化。
晴空万里中,凭空一声惊雷。
帝辛知晓是他的动作,引起了护着这皇宫的天道的注意。
以为会像那对当今天子动了手的白毛狐狸一样,至多不过是损掉些修魂的修为和从前积攒的功德,帝辛漫步踱到了殿门口,预备大大方方地承受来自天道的责罚,却见那晴朗的天空里,只是突兀地响了一声惊雷后,竟就再也没了其他的变化。
甚至,就连先前拿到惊雷,也像是单纯用来警告似的,用来吓唬小孩子的玩意儿。
这天道……不罚他?
帝辛觉得这事情在这一下,开始变得有点儿诡异。
若他是姬发,毕竟姬发是由女娲选定的命定之人,而女娲据传又是融身了天道的鸿钧的座下之徒,帝辛觉得,那天道也许确实不会罚他。
可他是帝辛。
他还以为,就和女娲一样,他同样是天道的眼中钉呢。
“傅公子……?”
正值帝辛眯眼睨着万里无云的晴空时,打政殿那边迈着碎步小跑过来的小太监慢慢缓下了步子,近到了帝辛身边,也不知道帝辛仰着头是在看什么。
帝辛不回答,小太监也没再追问,凑着脑袋往殿内瞧了瞧,正好看见已经随着素月法力被封、重新清醒过来的考生们一个两个正揉着脑袋,就直接在帝辛身后,往殿内传起天子口谕——
“陛下有旨,还请诸位随奴才重返大殿。”
应该是天子把事情核实清楚了。
仍如第一次进得政殿时一样,帝辛为首,身后一个又一个地紧跟着其余考生。
天子没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的身上,目光甫一捕捉到帝辛的身影,颇为挣扎地闪了两下,而后又变为复杂难辨的欲言又止。
“咳”
以手握拳,假意咳了一声,天子等帝辛同其余考生在殿前站定,便正襟危坐,正了正神情,“先前一事,却是朕的暗卫受了蛊惑……”
身为天子,若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不可能直言他也是被蛊惑的人其中之一。甚至私心里,他也不大愿意承认,他的暗卫是受到了蛊惑的。毕竟,再绝大多数人的心里,天子暗卫,等同于天子在那个看不见的暗世界的化身。
可是,蛊惑人的,是个妖物……
“咳”
相当于是用比较委婉的说法认可了帝辛前一次在政殿上辩驳的话,天子又假意咳了一声,这才心怀隐忧地提及他心里真正担心的问题——
“那妖物……???”
他想问那妖物会不会再来,会不会于他的江山有碍,却又有些害怕从帝辛的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怎么也没能继续问下去。
“朝堂国运正盛,自有天道相护,那妖物不敢再来,陛下大可安心。”
帝辛大体看出了天子想要问什么,于是不等天子纠结完问出口,自己就率先给出了答案。
天子长舒一口气,听到“有天道相护”这一句,不知怎么,立马就联想到了先前青天白日里地凭空一声巨雷,登时就把帝辛的话尽数信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连连点头,喟叹了两句,天子这才流露出些许轻松的笑意,让身旁的宦官,从看管着试卷的卷官手里取过考生的名单,覆在自己的案前。
拿起一边的笔,沾了沾朱红的墨,首先按着心里的排名,在名单上挑着名字画上了圈,而后又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圣旨上,填下他定好的三甲。
名单并着圣旨一道被交到了宦官的手里,宦官展开圣旨,首先念道的,便是,“金华傅言诚,才智双绝,今点为状元,赐一等进士出身,着令不日迁入状元府……”
没了妖物的作乱,没了所谓“嫌贫爱富”的污名,一番辗转,到最后,他还是实如曾经所料,成了今堂状元郎。
天子簪花、当街游马。
所谓“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得中进士,又更是其中三甲,本来便该是应试考生春风得意、遍览京都繁华的时候。
当堂换服,帝辛同及探花和榜眼一道,这才刚刚行举洒脱地上了马,哪想到脑海里忽然便是一阵翻山倒海的眩晕。甚至还没等他完全坐稳在马鞍上,他身体一僵,便又整个人向前倒去——
他要死了。
在这一刻,如上一个世界一样,帝辛很清晰地感应到了自己的死期。
身边一片嘈杂。
他能感受到许多人都下了马,向他围了过来,可除了眼前一片发黑,脑子里正在翻江倒海以外,他却觉得他格外的清醒——
这一瞬间,他猛然意识到,原身傅言诚最后的遗憾,其实是他没能完成科举,改变他一生清贫低贱的命运。
帝辛理智上很清楚,他这一刻的死亡,全然是出于他替原身完成了最后的执念,使得来自原身残留的最后一点遗憾也跟着消无的缘故。
可私心里,他其实更情愿小心眼儿地把这事推到天道的头上——
要是早知道自己就算成了状元,也压根不可能再在这个世界赚到更多的功德,他又何必在京都里一直顾念着天道,直到刚刚才把那白毛狐狸给撵回去?
帝辛做事情,从来都是带着目的去做的。
这下做了那么多、顾虑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成了状元,却又没落得更多的好,心里隐隐约约的,就觉得先前的忙活大多都是白瞎了。
意识渐渐消无,帝辛到底是知道自己现在是有点无理取闹地在迁怒了,于是也没纠结太长的时间,仅仅是在意识彻底陷入昏迷状态之前,幽幽叹了一声——
贼老天。
*
脑子迅速地充血,帝辛的眼睛瞪得极大。
受着原身惊怒、愤懑的情绪支配,帝辛在对这方世界仍旧一无所知、在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爆着青筋的、有力的手,就已经重重甩落到了面前的女孩儿身上。
是的,女孩儿。
女孩儿用手捂着脸,秋水般满是柔意的大眼里泪意盈盈,既像是愧疚,又像是不敢相信他会打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踉跄了两下,女孩儿掩面逃走了。
帝辛自然不会去追。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退到了那被称作“沙发”的洋人座椅下种种坐下——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一个人清醒的半道上变成了他。
原身留下的怒意太浓,帝辛一时间没顾上去查看原身留下的记忆,只直挺挺地坐在沙发里,希望脑子里因原身的愤怒而缠绕的眩晕尽快消退。
原身的这身体……
太差。
活动了几下原身有些僵硬蜷缩的手指,帝辛等这身体里的情绪渐渐被抚平,试着默念一小段口诀,发现这个世界虽不能修行,但自身灵魂所带的功德却在自行修复这毛病一大堆的身体,索性就任由功德去继续修复,自个儿闭上眼睛,就去查看原身留下的记忆了——
这是一个在他看来也十分神奇的世界。
这个世界有随处可见的洋人,有可以自己持续发光的灯,也还有可以自己转轮子跑动的车……
这是一个也曾有过奴隶社会、封建王朝的世界,却是一个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世界。
好比王朝总有更迭,眼下这个时代,推翻了最后的封建王朝,人们满怀着对自由、对解放、对民主的渴望,将这个国家,重新命名为“民国”。
意味民主的、属于人民的国度。
而原身陆云生,是随着民国初期的北/洋/政/府一共打下民国江山、推翻封建王朝统治的北/洋/奉/系/军/阀之一。
作为名震一时的军官,若非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时候,听从了首领和国民政府领袖当时的错误决断,他兴许不至于带着少数几位姨太太和儿女那样狼狈地逃到上海,仍旧可以兵权在握,维持着旧日的荣耀。
只可惜,种种“也许”,只能是凭空猜想,现如今,英雄迟暮,将军不是当年的将军,“震山虎”也再不是当年跺跺脚、地震两震的“震山虎”了。
粗粗看过原身的回忆,帝辛以为原身陆云生应该是个义薄云天、顶天立地的英雄。却没想到,等他再仔细去翻原身过往的记忆时,原身全然打破了他的猜测——
不是为了什么自由解放的大义,也不是真就为了什么权力和地位,陆云生会选择投靠北/洋/政/府参军,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完完全全出自于封建贵族家庭的女人。
他从前是那贵族家的马夫,可后来他爱上了那贵族家的大小姐。于是他离开了那家贵族,不再心甘情愿去当一个马夫。他要等到有了足够的地位和权势,风风光光地迎娶他心爱的大小姐。
可直到最后,他荣归故里、戎装裹身,也没能娶到他的大小姐。
早早嫁与别人为妻、芳华早逝,他的大小姐,没有等到他的归来。
往后种种,哪怕再有九门姨太太的荣景,原身也再没娶一个正妻。帝辛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大概是,自那以后,陆云生娶的每一门姨太太,或眉眼、或嘴鼻,总是像极了他记忆里的大小姐。
深情吗?
也许,但那对他其他的那些姨太太却是不公平的。
帝辛看得很清楚,在陆云生的记忆里,他对他的那些姨太太,哪怕是对待他带到了上海的两个姨太太,有了些温情,但若说爱意,那却是绝对没有的。
抿唇,这个时候,帝辛庆幸他只是来替原身完成执念的,而不是替他来还那些儿女情长的情债的。可也是这个时候,他竟有些担心——
若是原身的执念,本身就跟那些儿女情长挂钩怎么办?
他做不来的。
酣出一口气,帝辛定下心神,继续沉浸到原身陆云生的回忆里去。
幸好,那些情情爱爱的内容再没有太多,尤其在逃到上海之后,原身留下的记忆更是浮光掠影,匆匆而过。
那些记忆过得很快,只能说明此时的原身实际上已经不大在意、也不大愿意想起这一段的曾经了,于是帝辛也就跟着只是看了个大概。
直到1937年,倭寇再一次打进上海的时候,原身的记忆这才又一次慢了下来——
那一日,倭寇侵略上海,他目光所及之处,遍地残骸。
所有人都在逃,有的人逃出去了,有的人却永远把命留了下来。
兴许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兴许是想起了曾经身为“震山虎”挥斥方遒的英雄意气,猛地,陆云生这才恍然惊觉,他曾经是一个将军。
他也曾在战场上厮杀,第一次从战场上逃开,是在东北。这一次,敌人仍旧是那些倭寇,难道他还要像上一次窝窝囊囊地从战场上逃离吗?
推着一同要逃的儿女们离开了,他转身回到了战场。
他该在战场上手撕敌人的血肉,啃掉敌人的根骨的。可哪怕这一次他没再想逃,“震山虎”也到底不是当年的“震山虎”了。
大抵每个人死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止不住地忆起从前。
从陆云生最后的记忆里,帝辛看得出他从没像死亡时那一刻后悔过。
他是个将军……
他是个将军!
哪怕曾经是为了心爱的女人才去参军的,可陆云生却始终是为他这个头衔、他曾经挂在胸/前的光辉而骄矜自傲的。
可在死的时候,他看清了无数同他一样死在倭寇枪下的百姓,也想起了那年东北,同样惨死在倭寇枪下的士兵和同胞。
他恍然发现,他也许不配做个将军。
为将者,为国为民。
他这一生,为情之一字,不悔。他兴许对不起他的姨太太,对不起他的儿女,可他最对不起的,是他的兵,是他背后等着他重裹戎装的国和民。
他,不配做个将军……
第一次,陆云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死不瞑目。
他的执念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他希望,能有人替他重新做个合格的将军以胜利者的姿态告诉所有人,他仍旧是当年的将军,“震山虎”也仍旧还是当年的“震山虎”。
若是在这个世界还能修行,这对帝辛来说,自然不难。普通人再是强横,借由外物的强大火力,又哪里敌得过修行者掐指念诀的雷霆万钧?
这事,难就难在他不能修行。原身四十八的年龄倒算不得什么,他自有功德来将这身体修复到极致。只是……依照陆云生留下的记忆来看,眼下留给他的时间未免太短,过不得几个月,就会到了倭寇向着上海发起进攻的时刻。
难得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帝辛拧眉。
他总是不可能拒绝替原身重新成为一位合格的将军的。且不说这是原身的执念,便说杀了那主动来犯的倭寇,不仅不会扣他的功德,甚至还会因他拯救华夏这样多的百姓而送他无上功德,他便不会拒绝。
在书房的沙发里沉沉思索良久,帝辛直至深夜也没有离开。
“哒哒哒哒——”
还没能想出一个答案,漆黑寂静的书房门口却响起了一阵急切地脚步声。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的遮掩下,来人没有瞧见端坐在沙发上的他,可他却凭着被功德改造过后敏锐了许多的眼睛,将来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人是个女孩儿。
正是原身从东北带到了上海、养到了十八岁的女儿陆明月。
也是帮她亲妈一道背叛了原身、放走了她出轨的亲妈、还害得原身从家产颇丰的富户变成家无分文的落魄户的罪魁祸首。
她一路摸索着到了原身书房里的书桌前,也不开灯,打开了书桌下的一个抽屉就是“窸窸窣窣”地一阵翻找。
不久后,像是找到了什么,她把那抽屉重新关上,又将翻出来的东西牢牢攥紧在手里,转过身就准备从原身的书房里离开——
“啪嗒——”
就在她一只脚快要踏过书房房门的时候,帝辛抬手,按着原身留下的记忆,打开了沙发边的一盏琉璃台灯。
霎时,原本漆黑的书房,以台灯为中央,晕开了一层浅薄的昏黄。
“爸——?”
陆明月转身,惊愕到有些失声。
她没想过,到了这个点,“陆云生”还会待在书房。
“你准备学你妈,要来把我最珍视的最后一样东西也给偷走?”
帝辛甚至没有抬眼,淡薄的、不怀任何私人感情的话语,几乎要让陆明月无地自容。
早在先前同陆明月产生争执的时候就与原身的回忆产生了不同,这一日,原身原本不只是要打下那巴掌的。他拿起了他的鞭子,原本是要打死陆明月这个“白眼狼”的。
是的,白眼狼。
她的妈妈偷汉子来谋取原身的身家财产,被他发现、关了起来,她却找来了她妈妈偷的那个汉子,不仅把她妈妈给救了出去,还让他们顺带着把原身最后的家产给一道掠夺走了。
没钱、没权、没势。
陆云生原本是恨不得要打死陆明月的,若不是最后,他的另外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共着他重新搬进了陆宅的、他的第四房姨太太一道来劝,兴许,他真就把陆明月给打死了。
这一个晚上,原身是没有留在书房的。
他是等到了第二天起来,陆明月不见了,他才知道,她不仅仅是自己走了,身上还带走了他从战场上拿下来的、最珍视的、唯一的一把枪。
“爸、我没有!”
根本估计不得自己计划里的离家出走,陆明月咬唇、眼里噙泪,迫切地想要向帝辛解释些什么。手里一个没握稳,攥在手里的枪猛地落在了地上,“啪”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亮。
视线全然被那落在地面上的枪给吸了过去,帝辛起身,缓缓踱步到陆明月的跟前,却半点心神也没分到陆明月的身上,只蹲下/身,把那对他来说有些新鲜的枪捡了起来,放在手里细细把玩。
“啪——”
二楼走廊上的灯光都亮了起来,原身的四姨太谢然、大女儿陆明兰、小女儿陆明心和大儿子陆明琪似乎是在房里听到了动静,都披着衣服围到了书房里来。
“大半夜的这是怎么了?”
陆云生的四姨太谢然看了看泫然欲泣的陆明月,又看了看只顾着低头把玩手/枪的帝辛,上前半拥住陆明月肩,首先开了口。
她的手在陆明月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算作安慰,而后才抬起头,用着满是忧愁和温柔的语气劝道:“家里钱没了也就没了,我和明兰这么久也过来了,只要肯努力,日子总能过下去的,老爷又何必再来生明月的气?”
她还以为帝辛仍旧是就着陆明月她妈的事在跟陆明月过不去。
掀了掀眼睑,帝辛将原身的这些儿女打量了一遍,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这开口的谢然身上。
在原身的回忆里,谢然和他的其他几个儿女,也是这样劝他的。
诚然,原身最后没有再追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原谅了陆明月的,可完完整整的、站在原身的角度看完了那些记忆的帝辛却明白,原身并没有。
陆云生是桀骜的。
比起帝辛刻骨的自傲,陆云生的桀骜不仅是刻在骨子里的,同样也是完完整整表露在外面的。
他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在他放下鞭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当他没了陆明月这个女儿。
谢然和他其他的女儿不懂,他们只以为他已经原谅了她。
收回落在谢然身上的目光,帝辛没准备对着原身的这些家人们隐瞒着什么。
毕竟又不像上个世界的傅言诚一样,“家人”这一项实在是不在陆云生的执念和毕生遗憾之列,他自然也就没想着要为他们改变些什么。
“你如果要走,陆家的门不会拦着你。可这枪不属于你,他是我从战场上带下来的东西,你带不走的。”
帝辛的话仍旧是平平淡淡的,可听在陆明月和其他几人的耳里,他们却觉得他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陆明月抿了抿唇,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大概是没有勇气再去辩解什么、又在心里满怀愧疚,她一句话不说,挣脱了谢然的怀抱就往书房外头走。
余下其余几人,多是气急责怪地瞥了帝辛一眼,却又念及他的身份,不好责骂他,只能转身追上了陆明月,劝她不要意气用事尽做些傻事。
独独被留在书房的帝辛毫不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也不追出去非要告诉他们自己说的不是气话,硬去同他们争执出个好歹来。
他把书房的房门关上、落了锁,实在没觉得他说错了什么——
毕竟,除了他,没人知道,陆云生最后会那样轻易地死在倭寇的枪下,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陆明月偷走了他手里唯一的枪。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这一趴的人设,相信大家看得出是出自哪了,本来是想直接写它的衍生的,但好像现在不给写了,作者君又实在觉得好好一个将军干点啥不好,救国救民不好嘛?为啥非得掺和进小辈的那些情情爱爱里,于是就披着原创皮,自己组织语言、带着多多的私设,有了这一趴。
原来的剧情大概也不会提到太多,多是写事业线,小天使们尽量别提原型和出处叭,不然作者君这一趴大概率是要改的_(:з」∠)_
另外,万...实在是日不出来了,8700+四舍五入就是9000,9000四舍五入就是一万,大概也差不多???
Emmm,实在不行作者君下次补_(:з」∠)_
最后,还是很爱支持作者君的小天使们哒,这章下面会有红包掉落嗷,笔芯笔芯~蹭蹭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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