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是她什么时候露出过马脚?
素月怔住。
百思不得其解,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眼前已经没有了半点帝辛的影子。
他抛下了一句听来有些伤人的话,然后就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素月歪了脑袋。
她喜欢帝辛,这是必然的。若不是看上了傅言诚那副清俊的皮囊,以及帝辛那终日不将世事放在眼里的清冷,她连看也不会看帝辛一眼,又怎么会想到要去同他做人间的鸳鸯,偏偏挑了他来共自己一道修行?
但若说这份喜欢有多深,那必然是骗人的。
从始至终,帝辛也没能给她更多接近自己的机会,没有更深的了解和接触,不仅仅是帝辛对她的感官没有太大的变化,就连她对帝辛的那一份喜欢,也仍旧只是停留在表面。
大概是出于她是狐狸洞里最年幼的狐狸的原因,她的爹娘和兄长姐姐都习惯了去迁就她、哄着她。她鲜少有什么想要得到、却求而不得的东西,又从兄长姐姐的嘴里,听惯了凡间那些被酒色迷了心窍的男人,这才一见了帝辛,便见猎心喜。
帝辛的话其实听来很伤人,换做是其他一个自尊心强的、脾性里强硬一面更浓的人,或许恼羞成怒,恨不得一切能从头来过,以后再见面,最好都当彼此是个陌生人。
素月不同,她没什么被人恶言恶语伤害了的寥落,至多是觉得自己这么久的努力都白搭了,全然把狐狸洞行走人世“事不过三”的规矩给抛到了脑后,越发想要让帝辛那样一个油盐不进的男人把心交给她。
满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确了,那白毛狐狸应该不会再缠上来了,帝辛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话反而让对方更惦记自己,挑了一个没什么人走的山路出发,使出日行千里的术法,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在二月上旬的时候抵达了京都。
春闱共分为三场,每场持续三天。
比起那些早早就提前来到京城的考生们,帝辛到的时候算不得早,京城里绝大多数的酒楼客栈都没了厢房。最后,帝辛还是花了比往日高出好几倍的“大价钱”,才从其余几个同样无处落脚的书生手里,抢到了一间闲置的厢房。
一路风尘仆仆,入了夜,帝辛沐浴完,不打算再看原身留下的经书手札,原本预备早些休息的,却没料到他大腿才刚刚挨到了床榻边,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下,漆黑的夜里,一抹突兀得有些晃眼的素白,就打他的眼里一闪而过。
白色的绒毛狐狸前脚刚一落地,转身便化作了身形曼妙的女子。
帝辛:……
倒是他点破了她狐狸的身份,反倒让她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了。
“素月一路行来,遍寻不到公子,索性便来京城里守着,今日果真就见到了公子!”
她笑意盈盈地往帝辛身边凑去,“公子想必也是修行之人,这才能日行千里,否则,普通人,哪里会这几日就能到得了京城?”
素月只能想到这个解释了,否则,她没法再想到还有别的能让帝辛像是长了翅膀似的来得这样快,还在自己藏得那样严实的情况下发现自己是狐狸的合理答案。
她没想到的,是帝辛在来的路上拖拖拉拉,废了不少时间,其实原本还能来得更早些的,于是也就自然不觉得帝辛的修为能有多么高深。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修行之人!”
素月喟叹。
见帝辛不回她话,也毫不在意。
和她待在一起,他就没有几次是会开口搭她的话的。
她眼睛里一闪一闪地闪着光,只觉得她挖到了一块宝,恨不得跑回去跟兄长姐姐炫耀,她才是她们三兄妹里最厉害的。你瞧,她这随眼挑中的书生,不仅长得好看、读书厉害、中了举人,竟然还是千万里才能挑一的修行之人。
登时,瞧着帝辛的眼里稀罕得很,素月自娱自乐,自个儿在一旁兴奋着说了半晌,也没觉得疲倦。心里只想着这下,她更要把她的这块宝给勾搭到手了。
聒噪。
帝辛拧眉。
只觉得这白毛狐狸的表现,和他从小青身上学到的那一套理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小青刚缠上自己的时候曾说,他若早早就拒绝了她,她也不至于会缠着自己、在金山寺里赖上那么久。
漂亮女人的那点自负心,大概就和男人的那点征服心类似,帝辛决定理解,当时就把小青说下的那句话给记下。
若是以后再遇见别的人,不留情面地拒绝,要比不作为地让人一直觉得还有可能要好。
帝辛沉吟了一声,自个儿思忖了一会儿自个儿遇见那白毛狐狸后的所有举动——
无视、无视、无视、直接拒绝。
统共打了四回交道,他无视就有了三回,剩下一次主动开口,更是直接拆穿了狐狸套上的凡人假象,表明了自己不可能会喜欢一只狐狸、一个妖精。
难道……他还有哪里让这狐狸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亦或者……是他的拒绝不够直白、不够斩钉截铁,不足以让这狐狸放弃?
某一瞬间的时候,帝辛觉得自己被磨得有些没了脾气。
他也不是不舍得哪一点子功德,给这没害过人性命的狐狸一点教训,但到底,这已经到了京都。他既不能小瞧住在这京都里的诸多能人异士,也不能小觑这有天道守护着皇城威严的四方祥瑞。
天子脚下。
好比女娲要借由妲己来毁他殷商国运基业,妲己要借由有苏氏的凡人之身才能靠近他一样,只要国运未消、天道仍然眷顾,“天子”这两个字,便足够让诸多人畏缩起来。
帝辛自知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还不知道自己是借了哪方圣人的力量才在这些世界里轮回、汲取力量呢,没有要挑起天道注意、驱逐自己的想法,自然也就没想过要在京都跟前挑衅天道。
他把视线落在凑到了自己跟前的素月脸上,心里隐隐想着,或许在来到京都之前,就该吓吓这白毛狐狸,让他再不敢来找自己的。
但这样的想法才刚从脑海里飘过,瞬间又没了踪影。
他平生很少去后悔些什么,更何况,他心里自知,他彼时心里顾念到了她对原身母亲陪伴和照料,饶是事情再重新来过,他未必就会做出不一样的决断。
拧起的眉慢慢松开,帝辛仍然不喜欢素月,却不再对她狐狸的身份而心怀芥蒂。
他不喜欢她,不因为她和妲己一样,都是一只来骗人感情的白毛狐狸、恨屋及乌,而是像对小青时那样,他觉得他再没有那样多的感情去放在任何一个女人的身上了。
没有情爱,他心之所及,只有修成圣人、替自己讨回自己想要的公道。
“我永远不会喜欢你的。”
消却了所有残留在心间的烦闷和郁气,帝辛平静地望着素月,神情是前所未有地真挚。
而也是在这一刻,素月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影,充斥在他像是结了冰一样澄澈清透、黑白分明的眼里,竟然是这般好看。
看着看着,她一只手撑在下颚,竟是有些看呆了——
“公子的眼睛真好看……”
帝辛神情怔松了一瞬,倒是没想到自己等来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赞美。
看呆了的那人抽出了撑在下颚的纤白素手,想要向着那载满了自己身影和璀璨亮色的眼睛伸去,却一下就被反应过来的帝辛给躲了开去。
“你的眼睛真好看!”
素月微微遗憾,却也没再强求,只把落了空的手重新撑回了下颚,笑意盈盈地冲着帝辛又肯定了一遍。
说完,她才像是想起了帝辛先前对自己说的话,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知道你永远不会喜欢我?”
……
帝辛没想到素月会追问,沉默了一下,却还是给出答案,“我的心里没有情爱。”
“人都有七情六欲,哪有人的心里会没有情爱的?”
素月惊呼一声。
若这世上的人都没了情爱,那他们这些狐狸还要怎么入世修行啊?
帝辛说的话,她是不信的。
“那你的心里都有些什么?”
挑了挑眉,她还是追问。
帝辛下意识想到的便是功德和成圣,但这话,他是没法同素月说的,于是四舍五入,他答了一句,“天下。”
这一回,轮到素月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天下,那不是皇帝该想、该担忧的事情吗?
素月想反驳,却又不免想起她的“傅郎”现今的身份,是来参加春闱的举人。
她看上的人,必然是这世上独一份的优秀。
她从来就没怀疑过她的“傅郎”会金榜题名,可若他真的做了官,替天子分忧、心怀天下,似乎也就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脑子仿佛被搅成一锅浆糊、一片混乱,素月分不清到底心怀天下是不是应该的事情,只能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帝辛。
“我不信的。未来的事都还没有发生,你怎么就能预料到你的永远呢?公子,我不相信的。”
即便是心怀天下,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属于自己的私/欲呢?
素月犟劲起来了,既是在告诉帝辛,也是在告诉她自己。
但她不知道,就连帝辛自己,其实也是不信人毫无私/欲的。
他从来不是个大公无私的人,只是他眼下最大的私心,便是成圣。
将目光挪开,帝辛继续着先前的动作,翻身躺在了床榻上,再不去管没有离开的素月。
该拒绝的,按照小青说的那样,不留情面的、认真的,他也都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但这素月和小青的情况分明不同,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恐怕只会她越挫越勇。
毕竟,一个人若是铁了心地要做什么,旁人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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