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
帝辛话落,聂小倩当即便觉得自己仿佛整个魂体都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捏紧,还没等她喘过气、松弛下来,杏大的水眸又蓦地瞪大——
那人像是要定了自己和黑山老妖一样魂飞魄散,再不给她辩驳争取的时间,眼里流转着几分不耐,伸手以指作剑,凭空随手划下几道符印,便有几近令她魂体震荡溃散的法力,自那符印的中间冲着她直射而出。
“铮——!!!”
清脆刺耳的长鸣。
聂小倩瞪着眼,看着蓦然横穿身前,挡下了破空而来的法力的乌黑色重剑剑身,久久也回不过神来。
“呼——”
她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她还以为,她这就要魂飞魄散了。
“小倩,你怎么样?”
宁采臣也顾不得心里还有的一点点芥蒂,着急忙慌地就转过身去扶聂小倩,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
帝辛再不对他们那踩踏在他人性命和苦难上的爱情和幸福抱有任何的期待,见自己的招式被挡下,直觉地把漫上了不喜和不耐的目光,顺着乌黑重剑的剑身放到了燕赤霞的身上。
“你要帮她?”
帝辛问,惯来不将人放在心上的平静语调,毫不掩饰地带上了他此时情绪里的烦躁。
他做事情,其实不大喜欢拖泥带水。尤其,也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人和事上。
这一回,在这事上,念及了燕赤霞身上的功德,同那宁采臣兴许是同他一样被蒙骗了的无辜,他才他们拉扯了太多。
现在回过头想想,便又觉得花费的时间太多,其实并不值得。
早知道跟他们是说不通的,帝辛想,他连前头的那些时间都不会留给他们。
他承认,绝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喜欢人们“强者为尊”的这一点认知的。
“我……”
燕赤霞张了张口,说了一个字,就再没后续。
对抗了黑山老妖的伤本就还没好全,现在又强硬地运转体内的法力接下来了帝辛的一击,燕赤霞本来粗犷的面容本来就难得虚弱,这下又听了帝辛烦躁的语气,面色不由地又煞白了一些。
冷静分析,刚刚替聂小倩接下的那一击,已经是他体内残余着能运转的最后一丝法力。不论私心里是不是想帮聂小倩和宁采臣,再多的,他也使不出来了。
甚至,他还将自己推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眼下,不仅仅那女鬼是眼前那人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就连他自己也是了。
“赤霞兄——!!!”
一旁的宁采臣见燕赤霞久久沉默,心里一急,连忙喊了燕赤霞一声。语气稍重,像是不敢相信燕赤霞竟然会选择沉默。
他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要半途放弃小倩,不打算再帮他们了吗?
心中焦灼,宁采臣急得冒火的眼神,落到燕赤霞身上,竟还演变出了几分责怪。
燕赤霞顺着宁采臣的声音望过去,恰好望进宁采臣的眼里,心里怔了怔,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情谊,自己因为同他难得的志趣相投,这才帮了他许多,怎么帮着帮着、还能帮出一个仇来?
燕赤霞独来独往惯了。从来也就不是一个以拯救苍生、兼济天下为己任的道士。
他习术法,只为自卫,从来也不觉得他身怀大能,就该斩妖除魔。他做事,图个痛快。好比这次,只是帮一个难得同他志趣相投的好友罢了,他便心甘情愿地去斩恶妖、除恶鬼。
他从来不觉得他放过一个恶鬼是错的,因为原本,他不出手,这兰若寺里的恶鬼们便一个也不会少。在往后不知道多久的日子里,她们仍然会为了黑山老妖而残害活人性命。
认真算下来,他觉得他应该算是做了一桩善事。
可在看到宁采臣三分指责的神情,他心里一晃,忽然在想,这事,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
宁采臣和那恶鬼间的情情爱爱,和他又有什么相干?他甚至为了一件与他全然无干的事情,差点毁了半生修为。
心里凝了郁气,燕赤霞本就凶狠的眼睛,再看着宁采臣时,恶狠狠的,倒把宁采臣给吓了一跳——
他从来没见他对自己露过那样的神情。
燕赤霞瞧见宁采臣首先错开了自己的目光,也不甚在意了,偏过头不再看他,也不回帝辛的话,继续沉默着,俨然就是对帝辛听之任之了。
帝辛蹙紧的眉松了松,总算觉得燕赤霞顺眼了些。
并不把宁采臣放在眼里,他挥手震袖,袖里带出一阵清风,眨眼间就把紧紧搂住聂小倩的宁采臣给卷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扬起一片尘埃。
没了宁采臣的阻挡,帝辛又像刚才的模样,两指作剑,凭空划出符印,自符印间急射出一道强横的法力。
这一次,再没人能替聂小倩挡下这要命的一击。
法力没入聂小倩魂体的瞬间,她原本凝实的魂体整个开始震荡起来,点点虚幻。
被风压制得瘫坐在地面上的宁采臣恨龇欲裂,向着聂小倩的方向伸着手,眼睁睁地看着聂小倩的魂体从下到上、从外到内地点点消散,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和她之间,还没来得及开始,就首先迎来了结局。
他没见过那些死在聂小倩手里的凡人灵魂消散的场面,也没见过燕赤霞将黑山老妖挫骨扬灰的场面,于是便觉得,此时此刻,展现在他面前的,就是人世间的最痛和最残忍。
帝辛收手,只觉得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压制在心里的情怨愤,瞬间消散得七七八八。像是猛地从某种禁锢里逃脱了出来,精神里透着一股放松后的欢愉。
这是原身看到了害他性命的罪魁祸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平息了经年不散的积怨。
甚至,因为罪魁祸首的伏诛,帝辛还能明显地感受到,原身傅言诚连带着对宁采臣和燕赤霞,也没了太大的怨气。
原本,原身看待宁采臣和燕赤霞,更多的也就只是迁怒。
帝辛一眼也没去看那痛不欲生、掩面匍匐在地上的宁采臣——
没了心爱的聂小倩、也没了顶替其他通过了乡试的考生的位置,宁采臣不仅永失所爱,就连前途也变得难以料知了。
仔细算来,帝辛觉得他不用再多做更多的什么,宁采臣未来的生活也都不会太好过了。
如有朝一日,宁采臣还能得中进士,那也都是人各有命。毕竟聂小倩魂灭之后,原身傅言诚就没有多怨恨宁采臣和燕赤霞了,他又何必非要弄得宁采臣一生潦倒、家破人亡呢?
帝辛转眼,没再管宁采臣。日后他能过得如何,也全都任其自生自灭。
至于燕赤霞——
帝辛侧首,因原身怨气消散后神台清明,也同样抹去了烦躁、重归了平静的目光,悠悠落到燕赤霞的身上。
随着原身怨气的消散,他已经没有了太大要对付宁采臣和燕赤霞的理由。
既然连宁采臣他都轻拿轻放了,更何况是身怀功德金光的燕赤霞。
先是一个黑山老妖,再是帝辛的强悍一击,这半天里,燕赤霞损耗了他半生的修为。
就帝辛来看,燕赤霞现在的状态实在是萎靡。也许,那已经不仅仅是半生的法力被耗尽了,更有可能的是,他内伤太重,甚至伤到了作为修行者修行根本而存在的灵脉。
不似平常的伤痛,灵脉要修复,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疗养的。接下来恐怕要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那燕赤霞都不能动用术法、只能作为一个普通人而存在了。
帝辛心下满意,觉得这样挺好的。
哪怕是迁怒,终归,在原身傅言诚的心里,燕赤霞也仍然是个仗着自己修为、包庇恶鬼祸端的不义之人。
按照原身的想法,兴许,再也没有比让燕赤霞失去术法、同样尝尝势弱者的绝望更好的惩罚了。
感受到身上原身留下的最后的怨气消散,帝辛嘴角悄悄上勾,心情甚好。
他像来时一样,仍旧是不将宁采臣和燕赤霞放在眼里,只当他们是陌路,连一句“好自为之”也没想着要留下,转身出了门,翩然一跃,便已是树里以外的树林。
在小树林里修炼所用的巨石上重新落座,帝辛掸了掸身上粗制长袍在兰若寺里沾染上的灰,便呆呆等起这身体给自己传来死亡的讯号。
按照上一个世界的经验,他解决了小青扰乱自己佛心的可能,就算是完成了法海和尚的执念。又在那个世界等了十年,直等到法海和尚身死那一日,这才重新转换了世界。于是,他也不难得到一个结论——
兴许,他就是要等到原身身死的那一天才能离开当时的那个世界的。
但他才刚下了这个结论,这个世界又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这个世界,原身傅言诚是早就死了的。他需要自己了却的执念,显然是他身死之后的事了。
于是,帝辛又打破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再给出一个可能——
“原身身死则能离开”这一点,十之八九是以完成执念作为前提。
在自己“不会终止于一个世界”的猜测得到印证之后,帝辛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他端坐在巨石上,闭目清心,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能像在上个世界一样,清楚地感受到这具身体里生命的终结。
但他等了许久,从夜晚到白日,又从白日再次到了夜晚。整整两日,他再次确认了自己是真的没有要脱离这个世界的迹象,这才颇有些心情复杂地再次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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