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纵身一跃,沿墙跳进了那宅子的院子里。
在院子的凉亭里,他找到了那正装模作样、拿着一小瓶丹药忽悠着求药百姓的妖僧。
“这位小师弟是……?”
那妖僧转眼就发现了帝辛。
如果,眼下站在他院子里的,是其他年纪大些的高僧,他一定一句话也不说,转过屁股立马掉头就走。但眼前的小和尚,妖僧觉得,他都活了两百年了,还糊弄不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这么想着,那妖僧甚至还抽神瞧了瞧帝辛的作态,琢磨着,这么端着不说话,倒还真有点世外高人的模样,下回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也要这样试试。
正当那妖僧出神间,帝辛已然出手了。
弹指间,一道法力射出,那亭内桌面上装了害人丹药的小瓷瓶,顿地便从桌面上滚落,在地面上摔得四零八落。
“啊——”
亭内木桌边来求药的百姓惊呼一声,连连往一旁退了几步。
帝辛也没管他,瞧着那满脸惊怒的妖僧,一语不发,浑身本事当即便施展开来——
那妖僧,是只蜈蚣精变的。
有些道行,但道行终究还是太浅。
原身被称为天生的佛子,并不是吹嘘出来的,帝辛借着原身原本就有的本领,三两下便打得那蜈蚣精功力溃散、当即现出了原形。
巴掌大的蜈蚣在帝辛的眼皮子底下,还妄图逃跑,帝辛一把丢出了手里的佛珠手串,见那手串将蜈蚣精死死地镇压在原地,方才双手合十,回答了那蜈蚣精刚开始的问题——
“贫僧金山寺法海。”
蜈蚣精:……
“姐姐,你看呀,真没想到那小和尚,竟然还是个高僧哩~”
“嘘——那高僧修为比我们高,仔细他把我们的话都给听了去!”
“那姐姐,蜈蚣精都被降伏了,我们还过不过去呀?”
“不去了,我们回去罢。”
……
从一旁墙头上传来的对话声,帝辛隐隐约约地听到了。
他其实不大喜欢被人从一旁默默注视的感觉,那会让他有种危险在身边蛰伏的感觉。但当他昂着脑袋、侧首望向那谈话声传来的方向,那墙头上却早已是空空荡荡。
“小、小师父,那、那只蜈蚣……?”
帝辛对着那空无一人的位置眯了眯眼,直到听到有人在耳边唤了一声,这才回过身来。
“那妖僧乃蜈蚣精所化,那丹药,是妖僧用法力和剧毒制作的,虽然能让人一时间变得精神起来、像是药到病除了,却只会让人送命得更快。”
帝辛略略解释了那妖僧和丹药的来历,却只见面前那人颤抖得更厉害了些。
“那、那可怎么办呀?!我前日已经找那妖僧那个一次丹药服过了!”
“小师父、不,圣僧,求您救救我这条命吧!”
拉着帝辛的手,那人两撇胡子一瘪,竟像是就要哭了出来。
帝辛有些不自在地抽出手来,见了眼前这人紧张委屈的模样,这才开口,“那丹药的毒并非不可解,只是贫僧需要回金山寺做些准备。施主三人后来金山寺一趟便可。”
那人连连点头,颇有一种劫后余生、小命得保的庆幸。
“至于那些同样服用了妖僧丹药的百姓,便劳烦施主费些心,也让他们到金山寺来一趟了。”
少不得又嘱咐了一句话后,帝辛这才离开,回到了金山寺内。
那蜈蚣精的道行还不深,毒也还不算难解,回到了金山寺的帝辛,甚至都没费什么功夫,便替连日来不断上山找他解毒的百姓们把毒给解了。
那些百姓里,有临安城的,也有同样服了那妖僧的丹药,从别的地方赶来的。
等那些百姓们下了山,回到了他们各自的来时的地方,帝辛“法海圣僧”的名号,便也风卷云涌般的迅速在江南地带传开了。
从前,人们上到金山寺来,多是为了方丈而来,请方丈去替他们掌掌眼,看看家宅、村庄里可是有鬼怪作祟。而现在,人们再上到金山寺来,瞧见了方丈,不待方丈开口,自行便会补充一句——
“若是方丈不得空,让法海圣僧去替我们掌掌眼也是可以的。”
一年下来,帝辛捉鬼捉妖的经验多了不少,原本看见鬼呀妖的,他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能逗他们玩玩、让他们个几招,等到后来见多了,他就更倾向于速战速决了。
于是,他每次出去,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早。若是在临安城里,基本都是上午出去,中午就回来了。要是隔得远了些,到了别的地方,那也差不多是隔天就能回到金山寺。
方丈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看着帝辛的眼神,却是越来越满意。
等到冬天来的时候,金山寺的屋檐上的雨,凝成了一条条的冰,方丈没熬过去。
那一天,方丈盘腿坐化在他的禅房里,弯着腰,额首垂垂底下,只有手肘抵在双膝前的双手,仍旧轻轻在胸口合十。
而也是同一天,在将方丈火化,亲手将火焰中遗留的舍利子送入雷峰塔的塔顶后,帝辛,也就是人们口中的“法海圣僧”,成了金山寺新方丈。
*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六月。
往日的平江,便似临安,地处江南,皆似少女欲语还羞,从来都是细雨朦胧,少有被暴雨侵袭的时候。偶尔一次,那雨下大了,也都不过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但今年,那雨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比起往年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更加凶猛。
暴雨狂下三日,雷电轰鸣。
山体上的碎石受不住狂风暴雨的冲刷,便往山下的平江府里急急滚去。
城内雨水汇成的洪流里,漂浮着的,不仅仅是坍塌的房梁、山体的乱石,更还有已经被洪水泡得发胀泛白了的人的尸体。
失救人群和猫狗家禽的尸体,全部浸泡在洪水里。
很快就爆发了瘟疫。
这方雨还没停,洪水还未退下,那方又有了更多的人危在旦夕。
平江府内灾害越来越严重,而对于平江府的这场灾害来说,瘟疫是附加的灾害,这连下了三日、仿佛没有尽头的暴雨,才是灾害的病根。
帝辛一路往平江行去,四平八稳的步伐间,一步,便已是百米之隔。到了平江,他径直寻到了平江最高的穹隆主峰,脚踏虚空,飞至穹隆主峰的山顶。
站在山峰的顶端,帝辛在体内迅速运转法力,又将那磅礴的法力萦于掌心,注入那倾盆洒下大雨的苍穹,像是要以一己之力,与天地抗衡。
不多久,雨渐渐小了。
也是这时,他忽地听到耳后传来了两个女人的声音——
“姐姐,你看,咱们又遇上这俏和尚了~”
“别胡说,圣僧是来救灾的,我们也赶紧出手罢!”
颇为耳熟的两道女声落下,帝辛便瞧见身后有两个女人走了上来,不同于他将法力灌注于苍穹,那两个女人,是将法力倾泻在大地。
等那雨停了,洪水回流退却,黑压压的苍穹露出一抹红日的艳色,洗练出应有的澄澈,帝辛方才侧目去看那刚刚与他共同救难的两个女人。
或者说,两条蛇妖。
点了点下巴,算作问好。
帝辛没有见着个妖怪就要去打压降服的爱好,更何况人家刚刚才同他一起并肩作战过。
但他也没有要同两个妖怪友好交谈什么的想法,当雨后的天际,以他为始,挂出一道彩虹,他当即在原地盘腿坐下,在天地为他披上功德金光的同时,嘴里默颂往生轮回心经,超渡灾难中丧命的亡魂。
一个昼夜,帝辛再睁眼的时候,那姐妹两条蛇妖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仍旧盘腿坐在山峰的巨石上,骤的想起雨停后天地送来的功德金光,忍不住在眼上附着了些法力,内视起了这身体的情况。
“咦?”
帝辛没忍住惊奇了一声。
分明他顶着的,是那法海和尚的躯壳,但天地似乎了然一切,知道他并非真正的法海,于是那日里的功德金光,并没有流转在这法海和尚的躯壳里,而是缠绕在他自身的灵魂上。
那些功德是算在他的头上的。
平时救助百姓,积的都是些小功德,帝辛也就从来没有去在意过,那些功德,到底是算原身的还是他自己的。
直到今天,他瞧见原身这身体里,竟是没有累下半点功德,他才终于明白了这点——
那些功德,是属于他的。
救世之功?
属于一个昏庸荒唐、理当自绝于万民之前的暴君?
有点儿意思。
帝辛微眯着眼,不自觉地在嘴角晕开了笑意。
在脑海里,他兀地想起了姬发、想起了姜子牙,也想起了女娲。
他知道,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是有人故意想让他知道殷商倾覆的真相,且故意将他送进了这个世界,占据了别人的身体。那么,这个世界就一定不会是他这一生的终点。
若他还有千千万万的来世,若他积下万世之功,那他未必就不能像女娲一样,依靠功德成圣。
那些倾覆了他的王朝的人们,以他们口口声声说着爱之如子的黎民百姓作为代价,用尽百般手段要将他从天下之君的位置上拉了下来,是为了什么?
权力?满嘴虚伪的仁义?抑或是为了自己那不可侵犯的威严?
帝辛并不在乎讨伐了自己,一场权势的角逐,他只是败了而已。他真正在乎的,是他们讨伐他的理由——
他们说他昏庸、专横、荒唐,但妲己,难道不是他们送来的吗?他的所作所为,难道不就是他们所希望的吗?
本质上,他们谁也又能比他更清白?
原本以为自焚于摘星楼便是一生的终点,帝辛倒也没想过去追究到底谁的手段更见不得光些。
但眼下的情况,似乎从这一刻开始,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发现,他的未来,其实还有着无数的可能。
也许某一天,他甚至会身披万丈功德金光,以天地间又一功德圆满的圣人身份站在他们的面前。到那时,他很想看看,他们的脸上又会是怎样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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