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难确切地描绘出眼前的这一幕,只是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又或者是被无限的拉长了。每一个人的动作似乎都凝固在了那里,无数的惊恐表情依旧滞留在人们脸上,那些大睁着的瞳孔中还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
可奇怪的是恐惧却不再蔓延,情绪失去了感染力,好像某一种传递情绪的媒介也消失了。顾钧眼前所有的一切似乎像是一位天才画家所作的一幅写实画作,除了色彩与画面,其他都是虚无。四周反而出现了一种寂静的安谧,让人忍不住想要就此沉眠。
于是那些正在被吞噬的人,他们不再反抗,不再躲闪,也无力挣扎——包括那些怪鸟们。
这就像是一场处于远古时代的狩猎场,某种庞大而无形的巨兽正在这里享受着它们的饕餮盛宴。这里的血液,鲜肉,甚至是尖叫与充斥在人们心间的恐惧,都成为了它们的盘中餐。
留下的,仅仅是一个空旷而虚无的、连时间都开始逐渐消失的——“世界”。
而这一刻,只有顾钧心中的恐惧是真实的。
他惊惧地紧紧搂住了身前的梁霄,对方背后几乎被某种锐利的东西掏空。可是此时,那些裸露的肌肉组织却泛着淡淡的白色。它们干净得就像是最高等的羽绒,被嘬干了其羽管内所有供给生命的液体。好像他之前闻到了那浓郁的血腥味,似乎都成了他的幻想。
可是顾钧知道,那仅仅是因为那被饥饿了亿万年的掠食者最为喜爱这样的甘甜,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
这世上的每一种味道,都是它们的美食。
眼看着梁霄裸露的组织开始泛起了如尸体般的青灰色,而他背部的那个巨大创口中清晰可见的脏腑也逐渐失去了血色,甚至开始像是烈日下的冰淇淋一般微不可察地开始消融,可是融化的那部分却消失不见。
好似这里存在着有一条无形而贪婪的舌头,它缓缓舔舐着所有的一切,美美地吞咽着。它们并不急切,它们享受着整个进食的过程。
可是顾钧却等不及了,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接着忽然失控般大声咆哮起来:“滚!都给我滚!”
他不顾自己手中沾染的灰尘,在梁霄背部的伤口甚至是裸露的脊柱上使劲的擦着,像是要赶跑那些贪婪的嘴。
他将对方紧紧搂在怀中,眼中血丝漫布,随后口中狂吼着:“滚开!滚开——”
可周围的空间中,光线却变得越发暗沉起来,他耳中悉悉索索的呢喃声也始终不曾停歇。
它们一边吞食着,一边还在催促着他——更多——它们想要更多——
顾钧睁着血红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空无一片的虚空,绝望的咆哮犹如濒死的野兽,“够了——”
随着他的这一声吼叫,空气开始微微震颤起来。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生物骚动着,它们围绕在他身边,欣赏着他的痛苦,品尝着这鲜有的美味,嬉笑着他的无能。
那一刻,顾钧却忽然停了下来。他静静地呆坐了一会儿,随后却猛然推开梁霄站了起来。
他离开了梁霄曾经为他所制造的安全区,走到仓库间翻拣了一番。随后他拿起了之前其他人做饭时所使用的那把菜刀。
他拿起刀看了看刀锋,似乎在评估这把刀的锋锐程度。随后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腕间轻轻划了一刀。
鲜血霎那间喷了出来,洒向四处——
可奇怪的是,那些血液似乎完全不受万有引力的影响。它们飘洒到了空中,还来不及滴落,便缓缓漂浮了起来。随后每一刻血珠上都生出了无数细小的血红色丝线,向周围的整个空间蔓延而去。
当血丝蔓延到极限时,它的颜色便开始变淡,继而逐渐消失。而此时那种悉悉嗦嗦的、贪婪而饥渴的舔舐声,却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随着那丝线的消失,顾钧身周的光线更加暗淡。等到最后,那些由美丽的血红色丝线所织成的网全部被舔食干净之时,只有顾钧手腕中的伤口,依旧还在源源不断地供应着这顿大餐。
而在他身周之外,光明重返大地,时间之河再次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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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钧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女人用并不温柔的声音唱着首儿歌在哄他入眠。梦中天气热,窗外的知了吱呀吱呀叫着,叫顾钧心浮气躁,根本没有一丝睡意。
不过顾钧十分聪明,他按捺住了自己雀跃得想要溜出去玩的冲动,紧闭着双眼依偎在那女人怀中,装模作样地开始打起了小呼噜。这对他来说驾轻就熟,装睡技能十分娴熟。
随后女人果然没有发现他在假睡,难听的歌声戛然而止。顾钧只觉自己被放到了床上,那女人似乎拎起了一条薄被,随意盖在他的肚子上,接着对方便转身离开。随着一声轻轻的咔嗒声,房门被关上,屋子中只剩下了顾钧一个人的气息。
顾钧又等了一会儿才睁开了眼睛,而后飞快地揭开小薄毯,连鞋也不穿,三两步便爬上了窗边的桌子上,便跪在那里朝外四处打量着。正在他探敌情之时,房门外便传来了女人熟悉的咆哮声。
顾钧习惯了女人的暴躁脾气,大多数情况下,他已经能够聪明地进行察言观色,顺着对方的意愿说话做事,避免让自己成为被咆哮的对象。而暗地里,他依旧能够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小小年纪的他,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阳奉阴违、暗度陈仓等技能,这也令他更加看不起时常惹怒母亲、却又无法与母亲对抗的父亲。
此时的小顾钧并不在意房门外的吵闹声,在他看到屋外院子里并没有其他人之后,便决定偷溜出去找他的小伙伴玩。可是就在这时,他却发现了另一样另他十分感兴趣的东西。
那是一只黑猫,浑身毛色黑得发亮、油光剔透。在墙头上行走间,它流畅的肌肉线条中隐藏着的是独属于猫科动物的爆发力。尤其是对方后腿部位随着其动作而时而放松、而是紧绷的肌肉,让人看得忍不住想要上手抚摸,看看对方的手感是否真的会如其看起来一般迷人。
顾钧一下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简直是有些痴迷地紧盯着那只黑猫。这只猫跟顾钧以前见过的其他猫都完全不一样,它是那样的有气势,好像它并不是生活在这座城市角落的、时刻可能遭遇人类玩弄与迫害的可怜生命,而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幼小的顾钧还无法形容出对方给予他的确切感觉,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对方,似乎心神都被它抓住了。
直到对方即将要拐过院墙的拐角,消失在他眼前之时,顾钧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他随手抓起放在桌面上的小零食,便朝对方丢了过去。平时顾钧没有少在走街串巷时胡打玩闹,投掷势头那是相当准。那块奶糖一下砸在了那只猫的身上,随后顾钧如愿以偿都与对方的双眸对上了。
顾钧又一下子愣住了。那只猫有一双紫色的如玻璃珠般的澄澈眼睛,里面看起来似乎繁星点点,漂亮极了,比他收集的所有玻璃珠子都要好看。小顾钧张着嘴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才不再犹豫,动作迅速地翻到窗外,接着他的身体像个小炮弹似的朝对方冲了过去。
他跑到墙内,抬头看到墙头上站着的那只黑猫。可是无论他如何垫起脚尖,手伸得多使劲,却始终够不到对方。这让他感到十分的焦急,站在原地蹦跳了几下,可依旧无法如愿。
期间那只黑猫就只是静静地站在墙头,漂亮的眼睛中暗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对方看起来似乎并不为被砸而感到生气,只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顾钧,看着对方使出全力都想要靠近它的样子。
而努力了许久都无法达到目的的顾钧,最终放弃了这愚蠢的行径,眼珠子一转,却想到了新的办法。
于是成年的顾钧就眼睁睁地看着小时候的他千辛万苦返回房内,找出自己最喜欢的小鱼干放在手心,再次来到院墙内的角落中。身长只有几十厘米的他,努力踮起脚尖,将那小鱼干像是当做了这世上最美好的宝物般,双手奉到了对方面前。
夕阳下,顾钧看不到那背对着阳光的黑猫,在看到这一幕时,脸上是否带着嘲弄与戏谑。因为小顾钧眼中的狡黠,以及他放在身后的想要以此来捕获对方的小布兜,是如此的明晃晃而不自知。
而最后,他也受到了该有的教训。
在对方手背上狠狠的留下三道爪痕的黑猫,叼着那块小鱼干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留下了在它身后嗷嗷干吼着的小顾钧。接着又因为在午睡时间偷溜,被母亲抓住便是狠狠一顿揍的他,很快便忘记了在他那多姿多彩的人生中,曾经出现过的这短短的一幕。
而直到多年之后,再次回想起这段记忆的顾钧,即便是在睡梦之中,顾钧也忽然感到了某种毛骨悚然。
大汗淋漓地从睡梦中惊醒,顾钧重重地呼吸着,却并不十分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可是梦境中最后那逐渐笼罩而来的、那种被某种巨大而恐怖的生物死死盯着的感觉,却让他梦醒之后依旧不寒而栗。
“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坐在医院陪床椅上的梁霄一蹦三尺高地站了起来,冲到了顾钧面前。
顾钧看着上半身裹了厚厚一层纱布的梁霄,反应了好一会儿,随后才意识到,他们终于得救了。
“你没事吧?”顾钧在梁霄的帮助下,缓缓坐起身,依靠在床头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你才吓死我了。”梁霄一边说着,一边却露出了怪笑调侃道,“你这不会是看我要死了,所以想要殉情吧?”
说着,他还吟诵起了台词:“哦,朱丽叶,我的爱人,我的妻子。死神虽然吸干了你甜蜜的气息,却没有力量摧毁你的美丽——”
顾钧翻了个白眼,“还笑我,你还是先反省下自己的愚蠢行为吧。”
梁霄却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哪里蠢了?你该庆幸当时我替你挡下了那些攻击,你看看我——”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得意说道:“那么重的伤,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你再看看你,手上就这么点破口,就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还累得我这个重伤患者来伺候你。”
“我谢谢您了,”顾钧抽了抽嘴角,却不再说当初自己差点被他吓死的事,只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你真以为会像电影里的那样,一个丧尸病毒就毁灭了人类的文明?拜托——军队一出场,一个火焰枪就刷刷刷地干倒所有会飞的和不会飞的了好吧。现在城里到处一股子烤肉味,白饭都能多吃两口。”
听着梁霄的话,顾钧想起那些吃人肉的鸟和有可能充斥在整个城市中的烧焦味,就忍不住一阵犯恶心。
“不过鬼知道这样的高温能不能消灭那些病毒。现在那些烤小鸟全都被军队收拢起来集中处理,为的就是防止疫情蔓延。”梁霄在床边坐下,又接着说道,“而且外面死了不少人,最近估计都会不怎么太平。”
顾钧听着点点头,可是直到走出医院之时,他才真正看到了这座城市的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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