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幄清油车里香炉袅袅,厚厚的木板子隔绝了冬日的凛冽寒意。
左娇紧紧捧着暖融融的小手炉,目光微垂,不愿意与对面坐着的左盈对视。
左盈终究还是如愿以偿跟他们一块去翠湖赏雪了。
左昌是个书呆子,在国子监也不与同窗们往来,只一心读他的圣贤书,所以并没有人邀他去赏雪,他更不可能带左盈去。
但柳小娘到底是个有手段的,正好昨日左国公歇在她房里,也不知吹了什么枕边风,总之今日左国公是下了命令,一定让左峤带着左盈一块去,不然他和左娇兄妹二人也没必要去了。
没办法,左峤只好带着这位惹人厌的二妹妹,极不情愿地出了门。
左盈却不一样,成功扳回一城,她脸上的得意之色就没消停过。
今日她知晓许多王公贵族的子弟都会去那赏雪,所以早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不知身上涂了什么香,总之坐在马车上,熏得左娇有点难受,那香味太浓烈了些。
终于到了湖边,左娇连忙下了车,深深吸了几口外头的空气,伴着新鲜的雪色,才总算缓了过来。
落雪的翠湖与以往缥缈烟波的景色不同,此时长天与湖畔皆为一色,满目茫茫的白,磅礴大气,又纯洁自然。
不远处是瑶林琼树,粉妆玉砌,更远处的翠峰似玉,高耸入云,连绵苍茫,壮丽如画,光是看着,便觉心胸开阔了起来。
左娇正望得有些入迷,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
回头一看,是宋初妍,正笑嘻嘻地看着她:“娇娇,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许久了。”
左娇莞尔一笑:“出门前耽误了些功夫。”
宋初妍往左娇身后一瞟,心知肚明:“是某只跟屁虫又闹着要跟来,才耽误的吧?”
左娇还未答,左盈就气不过地冲上来辩驳道:“说谁跟屁虫呢?我也是左国公的女儿,我凭什么不能来赏雪?除了投胎的本事比不上别人,我有哪点差了?再说,有些嫡女看起来光鲜亮丽,地位尊贵,其实夜里还在闺中私会男子呢~”
左盈有意无意地瞥了左娇一眼,闲庭信步地离开了。
左盈和左娇宋初妍不对付,但她也有自个儿心意相投的好友。
宋初妍一头雾水地看着左娇:“左盈是不是疯了?她说的这是什么话?”
左娇眸底微澜地盯着左盈的背影,淡声说道:“她向来像个疯狗似的乱咬人,咱们见识得还少么?”
“对。”宋初妍很喜欢这个形容左盈的词,哈哈一笑,牵着左娇往栖风亭走。
左娇敛下眸子,望着珍珠绣鞋尖尖上还未泅开的一小团雪,心底早已十分震惊。
上回玲儿趁她出去进她屋里的事儿,最后不了了之,玲儿也被发卖去庄子上了,她让夏瑾在玲儿出府前的最后几日里跟着玲儿,最后发现玲儿去左盈那讨了一大笔钱。
左娇的院里安插了两个柳小娘的人,玲儿和惜春,她上一世也是很久之后吃过亏才知晓的,重生以后她一直想将这两人赶出去,却也寻不到机会。
终于将玲儿赶走,她很高兴,只是没想通玲儿为何要进她屋里,现下听了左盈的话,她就明白了。
只怕是玲儿半夜曾见到过有黑影进她的屋子,告诉左盈后,左盈以为她夜里与男子私会,所以才让玲儿进她屋里寻些证据。
只是这左盈实在蠢,什么证据都未寻到就憋不住了,这一番指桑骂槐就直接将她手里的底牌暴露了。
左娇想到这,勾勾唇,梨涡浅浅透着一丝讥讽。
左盈和上一世还是一样蠢笨,连称之为对手都不配,实在入不了眼。
“娇娇,我们一块去坐吧~”宋初妍指了指已经近在眼前的栖风亭。
这是座长亭,分成东西两边,男女分坐。中间用紫檀嵌珐琅图屏隔了开来,用的是大纪朝很有名气的踏雪寻梅图,倒是十分应景儿。
栖风亭中已来了不少才子佳人,正腊雪煎茶,吟诗咏曲。
虽隔着道屏风,但能听见对面的声音,也能影影绰绰看见对面的影儿,看不真切,反倒更有意思。
左娇和宋初妍选了无人的座位坐下,也有和她们相熟的小姐妹过来说话谈天,很快便热闹了起来。
而左峤却和他的一众好友们安安分分坐不下来,煮雪煎茶这等文人雅士做的事儿,他做不来,光是听身旁有人念诗,他就觉得头晕。
幸好和左峤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还有当朝丞相的嫡次子、户部尚书的小儿子等几人,一同吆喝着,便在栖风亭外立了个箭靶,拉弓射箭去了。
左峤不喜读书,对骑马射箭之类的倒是感兴趣,只可惜大纪朝重文轻武,就连纪时艽那般神勇无双的将帅之才在朝中也无人看重,更别提他这种小打小闹了。
所以左国公和乔氏都不许他弃文学武,他身边的那些好友也是如此,都只能过过手瘾了。
他们几人在栖风亭外立了靶子,就开始笑闹着比拼射箭了。
左峤在他这帮好友里头,是准头最高的一位,每回都能赢他们不少酒钱。
今日左峤也抱着如此的想法,唇角勾着抹浑笑,将弓弦拉成了满月之态。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左峤微扬起脸,得意地等着好友们欢呼惊叹的鼓掌声,可等了半天,却没有动静。
再一看,这群狗东西竟都没关注他射箭,目光都望着同一个方向。
有什么好看的?左峤凑过去,顺着他们的目光一块望去。
然后……
左娇正轻抿着茶,这回的赏雪宴是丞相府办的,所以就连喝的茶也是最贵重的茶,今日喝的是信阳毛尖,茶已过两盏,鼻尖那股清香的兰花味仍在,悠久淡香。
秋霜脸色十分不好地走过来,压在左娇的耳边说道:“姑娘,不好了,小公爷要用一位姑娘当靶子,那边正闹得欢呢。”
“什么?”左娇脸色一变,茶也不想品了,连忙起身往那边走。
左峤向来是混不吝的性子,但也不该混账到拿人命开玩笑,若让父亲母亲知道了,定要打得他几日下不了床。
左娇已经努力迈着最大的步子,但还是去晚了一步。
她刚走过最后一棵梅花树,还未踏进射箭的那块空地,就见左峤搭在利箭上的手一松,离弦之箭疾驰而出,直直往前,直到擦过了一位姑娘的鬓边,将她鬓边别着的那朵梅花钉到了地上。
左峤周围那群狐朋狗友已经欢呼雀跃着鼓起掌来,直夸左峤好箭法。
左峤也得意地微挑着眉,不羁地看着那位姑娘,似乎在等她说什么。
那位姑娘身上着着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干净简陋,但她的肌肤却雪白一片,是荆钗布裙遮掩不了的丽色。
受了这般的惊吓,她依旧面不改色,直视着前方,眸中并无其他的情绪,虽衣衫有些薄,寒风凛冽呼啸吹散了她鬓边的碎发,她却恍然不知似的,站得笔直,紧抿着唇,像是无论怎样的风霜都压不倒那一身傲骨。
左娇心抽了抽,这位姑娘她上一世没见过,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倒是秋霜提醒了她:“姑娘,您看,这女子是不是卖花钗子的?”
左娇视线微微移了半寸,看到那姑娘脚边有个竹篮子,里头放着许多木钗子,钗头缀着娇而不厌的梅花,还压着些雪,这花钗子比不得名贵的首饰,只是刚摘下的梅花伴着冷韵幽香,倒是有些野趣,许多贵女们也欢喜买来玩玩。
左峤掏出一锭银子,扔到了那姑娘身边的篮子里,颇有些混不吝地说道:“有胆量,银钱归你了。”
“……”左娇见那姑娘弯腰拿了银子,却没拿她的竹篮子,也没多说旁的话,转身径直走了。
背影在这漫天风雪之下显得单薄而柔弱,却坚韧顽强,布裙的裙摆泅着雪水,仿佛踏雪而去,自有上京城那些千娇百媚的贵女们不一样的味道。
总之左峤身后那一帮子好友是看得眼睛有些直了,左峤却似乎还未开窍,对那女子并无兴趣,只低头看着这篮花钗子,眼睛一亮。
左娇在林子里等了一会儿,果然,左峤很快就提着这竹篮子来找她了:“娇娇你看,哥哥给你弄了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
“哥哥,我都知道了。”左娇没有接他提着的篮子,“你怎能用箭去射一个姑娘?”
“娇娇,哥哥箭术好,你怕什么?”左峤虽这样说,但被妹妹这么一训,莫名有些心慌。
“箭术好也不行,若传出去,左国公府就落了个欺负百姓的恶名声了。”
“不会吧……”左峤瞥了远处那帮好友一眼,“我和嗣才他们都是好友,他们定不会出去乱说的。娇娇,你知道哥哥容易头脑发热,他们一起哄,我就……”
左峤声音越来越小,这世上最伤心的事不是被爹娘打,而是被妹妹训……
“哥哥,你若以后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左娇发狠话道。
左峤猛地抬起头,与先前射箭时玩世不恭的小公爷判若两人,此时眸里只有可怜和委屈。
他错了,比被妹妹训更伤心的事,是妹妹说再也不理他……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