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福酒楼位于城西,虽然名字俗,却是上京城最好的酒楼,来这的大多是王公贵族们,所以装潢也格外富丽堂皇,二楼全是一间间隔开的雅间,飞檐画角,推开窗牖,便能瞧见城外近郊烟波缥缈的翠湖,视野开阔,山水相依,景色极美。
纪时艽坐在一片雕檐映日,画栋飞云之下,倚着碧色的阑干,望着远处碧波粼粼的湖面镀着一层夕阳的金黄,随湖面的风轻轻漾着,高悬在户牖之上的翠色纱帘也轻轻晃着,轻曼之中多添了一笔暮冬的寂寥。
他狭长的眸子微眯着,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紫檀小几的桌案,暮色余晖透过雕花的窗棂为他俊美无暇的侧颜镀上了一层金色。
严默微颔着首阔步走进来,双手呈上一张檀色纸笺。
纪时艽两指夹过来,随意一瞟,便扔到屋中烧得正旺的炭盆里,纸笺渐渐蜷缩成了灰烬。
“果然是赵兰嫣。”纪时艽冷哼一声,微微挑起的眼尾里满是轻蔑与不屑。
竟敢雇些下三滥的山贼对他的娇娇动手?!
严默面无表情地站着,已经握紧了腰间的剑,似乎只等纪时艽一声令下,他就会马不停蹄地去取了那位赵兰嫣的性命。
随喜看这两人神色有些不对,作为唯一的正常人,他连忙拽着纪时艽轮椅的推手说道:“九殿下,那位毕竟是承伯侯家二房的嫡女,我们这般直接的取她性命,只怕会招来不少麻烦,还是从长计议吧?”
纪时艽瞥了随意一眼,唇角勾起的冷意更盛,虽是笑着,却让人愈发心惊胆战,就连暮色余晖也冷了不少。
“谁说我要取她性命?”
我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随喜不明白向来杀伐果断有仇报仇的纪时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听到他不会鲁莽行事,心底就安定了不少。
这里到底比不了北寒之地,那里只比谁的拳头大。
这里是上京城,天子脚下,王公权贵的关系网盘根错节,本来皇上就不喜纪时艽,如今看他腿瘸了实在可怜,才允他在上京城中休养。
若纪时艽再做些错事,被人寻到了把柄,只怕又要被赶出上京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了。
纪时艽漫不经心地往后靠了靠,悠悠目光落到远处的翠湖上,又问道:“下山时遇到的那群黑衣人可查清楚了底细?”
严默是个哑巴,能回答的自然只有随喜:“回九殿下,那群人全死了,留下活口的也吞毒自尽了。”
纪时艽扬唇讥笑,不甚在意道:“猜到了。想我死的人那么多,不知这次又是哪位兄长派来,只怕这次又要让兄长失望了。”
随喜低下头,听得纪时艽这句自嘲的话,他作为奴才的心里也很不舒坦。
他从小就跟在纪时艽身边,经历了风风雨雨,知道他的主子有多厉害,有多遭人妒忌,也受过多少的苦,可他没什么本事,跟在主子身边也没学到多少,只能努力对主子更好一些。
满室归于寂静,严默早就藏到了屋里摆着的青玉梅花屏风后头,隐匿在阴影处,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没有他这个人存在。
随喜默默守在纪时艽身后,跟他一块看着翠湖缥缈的烟波,主仆俩心中各有所思。
又过了半晌,纪时艽才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左峤急匆匆赶来,将骑着的大马系在酒楼门前的山茶树上,而后上了二楼,在酒楼之畔柳杉树上小鸟仰着脖子清脆的叽叽喳喳声中,满脸堆笑地挑开门帘走了进来。
“九殿下,久等了~”左峤虽然惯是个混不吝的,不怕天不怕地,但在见到这位以一言不合就杀人而闻名天下的九皇子时,内心还是有些发怵。
纪时艽勾唇,笑意盎然:“左世子不必如此客气,上回便说了,本殿下与你一见如故,凡事不必拘着。”
左峤上回已经听纪时艽这么说过了,但今日听他这么说,依旧有些受宠若惊,为什么九皇子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明明很平易近人嘛……
左峤傻笑了几下,但很快又觉得有些失礼,收起笑容,依旧有些拘谨地说道:“九殿下,左某此番来,是有事想与九殿下相商。”
“卫世子且说便是。”
左峤心里又舒坦了不少,纪时艽与他相处,倒真像其他好友一般,并无什么端着的态度,也很是亲和,这模样完全不似传说中的那般嗜血成性,他想说的话也毫无阻碍地蹦了出来。
“九殿下,我欠您的那些银钱,可否推迟一月再还?”不过说出来以后,左峤还是心里有些忐忑,毕竟纪时艽在世人心中营造的形象有些过于可怖,左峤总难免想起来眼前这位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纪时艽眼睛也未眨一下,抿了口茶便说道:“自然是可以,不过左世子可是有什么难事?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左峤摆手说道,“不过是今日在街市上逛,看到了吾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一套首饰,差点就叫旁人买走了,我一着急,就抢先买下了,只是囊中羞涩,怕是欠九殿下的那些银钱要……”
纪时艽轻笑一声,轻松随意地说道:“无妨,我不缺那些银钱,推迟一月再还便是。卫世子与令妹兄妹情深,真真是让人羡慕感动。”
左峤没想到纪时艽这么好说话,心底对纪时艽的好感又上升了不少,决定以后再听到旁人说纪时艽的坏话,他一定要站出来,告诉他们,九皇子是个好人!
为了表示感谢,左峤忍不住弯腰鞠躬多说了几句:“九殿下,我还要多谢您愿意将雪团卖与我呢,吾妹见到那小犬,甚是欢喜。”
纪时艽薄唇微勾了勾,感兴趣地问道:“左姑娘给它取了名叫雪团?”
“嗯。她还将雪团的小榻安在了闺房内,与它同吃同睡,喜欢得紧呢。”左峤想到自家妹妹,笑容就愈发真心实意,直合不拢嘴。
还是要多亏了九皇子。
他在国子监的时候就收到了父亲的书信,让他留意同窗好友的府中是否有合适的犬。
凡事关于左娇的事,左峤就格外上心,但他直到大休回来那日,也未碰见合适的犬,却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因绕了路,竟不小心遇见了有人追杀九皇子。
左峤也没帮上什么忙,但瞧见九皇子有只神勇无比的雪白大犬,竟能以一敌十,咬死了好些黑衣人,凶猛又忠心,且十分好看,这不是正好适合父亲的所有要求么?
左峤厚着脸皮壮着胆子问纪时艽,这大犬是从何处寻来的。
纪时艽答是北寒之地,左峤死了心,又听纪时艽说府中还有只小崽,愿意卖与他。
左峤受宠若惊,颇有些做梦的感觉。
他与九皇子素昧平生,来问一句大犬的事都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生怕九皇子一个不乐意直接砍了他的脑袋,却没料到九皇子如此好说话。
纪时艽告诉左峤,他很欣赏他,欣赏他这无拘无束的性子,自由自在不为庸碌功名所累,又说对于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很是感动羡慕,愿意成人之美。
从未受过如此赞誉的左峤简直要飘起来了,很想冲上前去抱着纪时艽大呼一声知己,但纪时艽隐而不露的气质却让他望而却步,还是觉得有些害怕。
这小犬名贵,纪时艽自然不能白送他,左峤不疑有他,更能理解,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他立下了欠条,银钱慢慢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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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已深,月色渐明。
对一切都毫无所知的左娇正在房中轻轻挠着雪团的下巴,雪团舒服得眯着眼,一身雪白的毛在月光沐浴下越发白得发亮,灵动澄澈的眸子写满了舒服惬意。
左娇柔声叮嘱道:“雪团,晚上我睡了,你可要好好看着户牖,切莫让坏人进来。”
“汪呜!”雪团仰着脖子轻哼一声,也不知听明白没有。
左娇美眸中掠过一丝恼意,想到那登徒子,就惶恐慌乱得很。
“若是有坏人进来,你就狠狠咬他,明白吗?”
给他一个天大的教训,叫他不敢再来!
“汪呜!”雪团哼哼唧唧地将脑袋往左娇的手心里移了移,毛茸茸的身子拱得兴起。
左娇把手收回来,正色问道:“雪团,要是有坏人进我的屋子,你要如何做?”
享受骤停,雪团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立马望着户牖龇牙咧嘴的摆出凶恶的模样,尾巴高高竖着,拉起了十二分的防备。
左娇这才满意地揉了揉它的脑袋,放松了身子洗漱一番,躺到了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上,安心地闭上了眸子。
有雪团在,终于可以安心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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