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左娇披着火狐领芙蓉白斗篷从马车上下来,斗篷的下摆在落地途中划出微小的弧度,隐隐露出里边的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
今日要来马球会,左娇特意多抹了层细粉在脸上,雪肤瓷肌苍白了几分,更衬得眸子莹润,漉漉濛濛,娇弱得让人瞧了心疼。
左娇在树下站定,浓郁的绿影笼在她身上,纤长的乌睫在脸颊上投出两道弯弯的月牙影儿,柔美不可方物。
饶是冲左娇走过来的宋初妍也看得呼吸一滞,娇娇真是越发好看了。
“娇娇,你总算来了,咱们快过去吧。”宋初妍笑盈盈地拉住左娇的手,许多日子不见了,总有格外多的话想说。
左娇含笑应了一声,温声细语地说道:“好。”
宋初妍是左娇的手帕之交,两人的父亲关系很好,来往甚密,所以她们俩自小便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只是上一世左娇嫁与卫慎清没多久,宋初妍就远嫁去了衢州,两人除了偶通书信,再也没见过面。
如今再见宋初妍,恍若隔世,左娇悄悄握紧了宋初妍的手。
左娇记得上一世宋初妍偶尔寄过来的书信之中,隐隐透露着郁郁之意,说明她嫁过去并不舒心,所以左娇暗自发誓,这一世,定要帮宋初妍寻个好夫君,不要再重蹈覆辙。
宋初妍现下还是天真活泼的少女姿态,脚步也甚是轻快:“娇娇,你的病还未好么?我去府中看过你两回,你总是在睡着,今日我瞧你脸色依旧不太好,待会你万万莫要上场,免得又伤了身子。”
左娇抿了抿嘴,和闺中密友说话,心情畅快了不少:“你放心,我待会就坐在旁边吃茶,看我们宋大姑娘如何英姿飒爽,以一敌众~”
宋初妍是将军府的嫡长女,性子爽利痛快,听左娇这么说,她也毫不扭捏,反倒捏了捏拳头说道:“且看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吧!”
又听得宋初妍稀奇的问道:“咦?那个跟屁虫居然没过来?”
左娇轻笑,她知道宋初妍指的是左盈,因为左盈总是死缠烂打非要跟着她参加上京城各式的宴会,按理庶女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且左盈造作矫情的性子也与宋初妍很不对付,所以宋初妍每回看到左盈都要冷嘲热讽上一番。
今日左盈没来,倒少了一番唇枪舌战。
左娇轻声说道:“我没让她来。”
其实左盈知道这场马球会之后,吵着闹着要来,缠了左娇无数回,但左娇不像上一世那样耳根子软,这回是铁了心不带她来,左盈也只能哭哭啼啼地去左国公那儿告状,再无他法。
宋初妍赞赏的目光看向左娇,觉得出了口恶气:“娇娇,你总算有骨气了一回!”
左娇乌亮的眼瞳里一片清明,略带笑意:“妍儿,我们到了,你可要去换衣裳?”
宋初妍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穿的缎地绣花百蝶裙,提了提裙摆:“呀,说得太解气,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娇娇你在这等我,我去换了衣裳便过来。”
宋初妍是要上场打马球的,为了一展风姿,她自然不能穿着这束手束脚的长裙骑马。
左娇莞尔一笑,站在原地等她,顺便打量起了这马球场。
这地儿处于上京城外的旷野之中,是上京城最好的马球场之一,场中已有十几匹骏马,马尾扎结着红绳,许多公子哥儿骑在上面飞驰着,提前热身。
马球场的周围搭了许多精致的凉亭,一间间都用团水花的纱帘隔开来,各府的夫人姑娘们或是公子少爷端坐其间,品茶闲谈,观赏马球,神情自若。
“左姑娘。”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左娇身后响起,光是起了个头左娇就抑制不住的身子轻颤了一下。
这声音,她听过两年,是卫慎清来了。
左娇僵直着身子不愿回头,又听见卫慎清说道:“卫某可有幸,能邀左姑娘一同打马球?”
这马球会是有规矩的,须得两人组成一队,才能上场比赛赢得头筹,单打独斗是上不了场的。
左娇还记得,上一世,是她主动邀了卫慎清一同击球,两人在球场上配合默契,大杀四方,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也变相的昭告了天下,他们这门亲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原以为躲着他便行了,左娇没想到,重来一回,卫慎清竟主动找上了她,莫非这就是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的纠葛……
左娇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她敛下眸子,藏住里头决然且倔强的情绪,一口拒绝道:“我身子不适,只怕是……”
话未说完,就被一声清脆悦耳的“娇娇”打断了,宋初妍戴着幞巾,登着长靴,眼角眉梢俱是天真的笑意,俏生生地站在左娇面前:“娇娇,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
宋初妍挥了挥手中端如偃月的毬杖,笑吟吟的目光转向左娇身后,有些讶然地说道:“呀,卫公子也在?我打扰到你们说话了?”
左娇离宋初妍很近,又十分了解她的性子,所以清楚地看到宋初妍看向卫慎清的眸子里藏了些什么后,瞬间恍然大悟。
左娇突然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上一世跟宋初妍分享卫夫人来府中拜访的喜悦时,宋初妍为何不合时宜的沉默,也明白了上一世自个儿欢欢喜喜与卫慎清成亲后,宋初妍为何猝不及防的远嫁他乡。
原来,宋初妍心悦卫慎清呀。
左娇抢在卫慎清前头回答道:“妍儿,卫公子正愁无人与他组队击球呢,正巧你也孤身一人,不如你们俩一块,我替你们鼓劲儿~”
卫慎清站在左娇身后,只能瞧见她细腻嫩白的脖颈,还有绾着的乌亮青丝,光是这纤腰楚楚的背影,他已不知怀念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可左娇的话,却让他的心一寸寸往下坠,漆黑的瞳子也渐渐涣散开来,直到听她轻软的嗓音说了最后那句话,才聚拢了些许。
卫慎清抬脚走到左娇身边,偏头将她看仔细了,也顾不上唐不唐突,才声音喑哑的说道:“好。宋姑娘请。”
左娇与卫慎清目光只相触了一瞬,便背脊发凉的垂下眼,湿漉漉的眸子宛如惶惶无措的幼兽,娇弱无辜,平白惹人怜惜。
宋初妍沉浸在能与卫慎清一同上场击球的喜悦中,并未发现二人的异样,只脆生生的催促了卫慎清几声,终于两人一块走了。
左娇紧绷的身子懈了下来,浑身有些发凉,本以为今日就算来了,也不会与卫慎清有任何交集的,没想到还是……且她总觉得,卫慎清有些奇怪。
左娇看着宋初妍和卫慎清渐行渐远的背影,恰似一对璧人无双,她乱糟糟的心也渐渐安宁了下来。
她不适合,也许妍儿适合。
重活一世,左娇也想不明白,卫慎清为何那样恨她,因恨她才养了外室报复她,因恨她才一杯毒酒送她上了黄泉。
但左娇知晓卫慎清能做好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夫君,若妍儿能与他两情相悦,倒也是好事一桩。
毕竟妍儿不是她,不会遭受卫慎清那样入骨的恨意。
马球比赛快要开锣,左娇选了个无人的小凉亭坐着,秋霜暂时告离了一会儿,说是要去后边的小厨房端些果子点心甜羹过来。
宋初妍和卫慎清俱已上了场,同其他王公贵族的子弟“厮杀”了起来。
球似星,杖如月,场中只见骏马飞驰,球杖相击犹如电光相逐,着实赏心悦目。
而最耀眼的,自然非卫慎清莫属。
本就是翩翩公子世无双,挥杖骑马姿态亦潇洒自如,豪情万丈,且球技极好,百发百中,直引得场中世家贵女们皆离不开眼。
左娇并未刻意去看卫慎清,她只关心宋初妍,但他们二人是同伴,总在一块,免不了卫慎清总入了她的眼。
正看得入神,突然有人进了她的凉亭,坐在了她的身侧。
左娇随意一瞥,光是一眼,便浑身发寒,不敢再动。
怎……怎会是这个阎王爷来了?
九皇子纪时艽坐在轮椅上,一身红衣宛如刚染的鲜血,映得他肌肤雪白,风姿绝世。
而他一双狭长的眸子眼尾微微挑着,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其中意味难明。
单论相貌,纪时艽在卫慎清之上,只是他太过好看,加之性子反常难以捉摸,就近乎成了妖孽。
左娇不敢与他再对视,连忙站起身垂下眉眼行礼:“臣女左娇,见过九殿下。”
“你认得我?”纪时艽薄唇勾出细小的弧度,轻眯着眸子倦散地问道。
左娇心里“咯噔”一声,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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