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默默维护

    天子怒气,没人敢触霉头,这些孩子小心呼吸,连挪个脚步都不敢,生怕惹恼天乾帝跟着一顿板子。

    萧弘还在思索严子文之前的话时,天乾帝深吐一口气,对着已经战战兢兢的儿子侄子们摆了摆手,“都回去。”

    他们赶紧行了礼,萧弘犹豫着也退了出去。

    走出内殿,他们才重重呼了一口气,萧奕拍了一下萧弘肩膀,笑道:“大哥,你什么时候那么用功了,吓死弟弟了。”

    萧铭忍不住也往这里看了一眼。

    只见萧弘伸出手掌摊开,哼哼道:“我的手都被打肿了,那死老头,只要能弄走他,别说两个晚上不睡觉,就是十个晚上我也拼了。”接着他打了个哈欠,“困死,以后总算可以安心睡觉了……惜朝!”

    萧弘一看到等在门口伴读中的贺惜朝,立刻抛弃了这些刚跟他统一战线的兄弟,如蜜蜂见蜜一样飞过去,第一件事就是……邀功……

    “惜朝,看见那老头被叉出去的样子没,解不解气?”

    “嗯,辛苦殿下。”只是贺惜朝还有些疑惑,不过是打了一个赌而已,怎么还有四十板子,这老头是做了什么惹怒了皇上。

    萧弘没注意到贺惜朝的思考,他刚刚经历一场“战斗”,力气耗尽,摸了摸肚子,拉起贺惜朝的手说:“走,我们回景安宫,我要饿死了。”

    离开清正殿一段距离后,贺惜朝便要询问,却听到萧弘说:“惜朝,汉武韩嫣是什么意思?”

    贺惜朝一愣,“什么?”

    “严老头当着父皇的面说我有汉武韩嫣之象,惹得父皇大为震怒,于是挨了四十板子。”萧弘摸着下巴,“我琢磨着要不是严老头是个老翰林,估摸得到下面跟徐直作伴。”

    汉武韩嫣……

    贺惜朝皱眉眯眼,冷笑道:“那老头真是够恶毒。”

    萧弘看过来,便听到贺惜朝解释,“汉武帝知道?”

    “嗯。”

    “韩嫣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伴读,与武帝感情深厚,形影不离,听说时常同塌而眠。待武帝登基,韩嫣地位水涨船高,为天子宠臣,不过也因此恃宠狂妄,忘了臣子本分,见藩王驱车直行,淫乱后宫,陷害忠良,贪污受贿,罪名一大堆,是为佞幸。”

    “这样啊……”萧弘点点头。

    贺惜朝问:“你不觉得这跟我们很像吗?伴读,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形影不离,同塌而眠,你还那么护着我,将来你要是……我不就是韩嫣第二?”

    萧弘听了立刻不高兴了,“胡说,你又不是恃宠狂妄,你明明是恃才而妄。那些都是没影子的事,干嘛按在你头上?”

    贺惜朝眉尾一扬,没有否认,不过他还是觉得麻烦。

    不管那老头是有心还是无意,天乾帝要是放进心里,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萧弘这一而再再而三为他出头,虽然不是他们找事,可依旧太打眼。

    贺惜朝觉得自己有必要换一个人设,一直躲在大皇子背后的软糯包子显然已经不合适,那么……引导不思进取的大皇子积极向上的学霸型伴读总是讨皇帝喜欢的?

    本色演出么……

    他一边思索一边往前走,走着走着发现萧弘不见了,回头一看,这人站在原地拉下好大一截。

    “你怎么不走了?”贺惜朝纳闷。

    萧弘抬起头,对他说:“惜朝,你先回去,我去趟清正殿。”

    “为什么?”

    然而萧弘没回答,而是撒腿就往后面跑,跟在身后的太监看看萧弘的方向,又看看贺惜朝,最终跟着一起跑了。

    萧弘走了又折回,跑得还气喘吁吁,天乾帝有些奇怪,他正准备去用午膳,于是又坐了回去,问道:“怎么回事?”

    “父皇,汉武韩嫣……”萧弘大喘一口气,“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哦?说来听听。”

    “韩嫣是汉武帝的伴读,自小感情深厚,因武帝亲近宠爱,固恃宠而骄,做了不少目无王法,欺君罔上之事,他是个佞臣,对不对?”

    “不错,谁告诉你的?”

    “惜朝,我问他的。”

    天乾帝微微蹙眉,“他倒是懂得挺多。”

    “是,他年纪比我小,可懂得比我多得多。父皇,我得跟您说清楚,惜朝虽然跟我一起长大,可他不是韩嫣,也不会是韩嫣。”

    天乾帝问:“何以见得?”

    萧弘睁大眼睛,认真道:“因为他不只是我的玩伴,还是我的小师傅啊!”

    “小师傅?”

    “嗯,就是师傅。”萧弘脸上有一些犹豫,最终一狠心决定实话实说,“您可能不知道,刚被您废了太子的时候,儿子怨过您,怨过所有人,他们都说是我的错,可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不服气,您凭什么废了我!连外祖也不帮我说话,只让我安分守己,慢慢讨您欢心。只有惜朝,他说不管是落马还是林嫔娘娘小产,都不重要,不是您废了我真正的原因。”

    天乾帝心里有些惊讶,就见萧弘垂下头,闷闷道:“他说,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一点也不像个太子,我担不起储君的责任,我不懂百姓生计,不知治国之道,连最基本的功课都没好好学,就是运气好,出身好,才当了太子……被废也是正常的。”

    这下惊讶从心里表现到了脸上,天乾帝很意外,“这是贺惜朝说的?”

    萧弘重重点头,“是啊,虽然不好听,可是我觉得有道理,我的确没做一件该做的事,他这么说,我心里很不好受,却也能理解您的苦心。”

    说到这里,萧弘的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来。

    天乾帝大概也回忆起来,于是轻叹一声,安慰道:“是朕为难你了。”

    “嗯,可我现在一点也不怪您,真的,我明白父皇都为了我好。只是那时我有些沮丧,但他让我不要灰心,说我要是自暴自弃,除了让别人笑话以外,只会让您失望。他让我振作起来,因为现在不配,不代表将来也不配,好好努力,总会有回报的。”

    天乾帝非常认同地点头,又忍不住赞了一声,“他小小年纪,心思倒是透彻。”

    萧弘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父皇,那个画面我能清清楚楚地记一辈子,回宫以后我就在想,这样的人,我一定不能放过,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得让他在我身边,现在他成了我的伴读。”

    “所以你背后的军师是他?”天乾帝前后一想萧弘的变化,就明白了,“怪不得,做事开始有头脑,知道讨朕欢心了。”

    这话听着不像是欣慰的样子。

    萧弘偷偷瞄了一眼天乾帝,见他神色不明,便道:“惜朝说,都是真心换真心,没有一个父亲会讨厌自己的儿子,他让我站在您的角度上多想想,互相体谅,就能知道您也很不容易,国家大事都够您忙的,还得为我操心。父皇,在这宫里,只有您待我真心实意,我之前愚蠢,没看明白,现在我正努力向您学习,以您为榜样!”

    说到这里,萧弘握了一下拳,非常有志气的模样。

    天乾帝微板着的脸瞬间破功,失笑道:“我读书时候可没你这样三天两头睡大觉,用功得很,上书房的师傅都是夸奖的。”

    萧弘的脸微微一红,讷讷道:“儿子,这不是在努力了嘛,就是上书房讲课太无趣,特别容易让人犯困。惜朝也拿我没办法,只好用完晚膳,抽出一个时辰给儿子讲课,说实话,比严老头讲得有意思多了。”

    “一个七岁孩子……”

    萧弘顿时不高兴了,“七岁孩子怎么了,父皇您别看年纪小,他心里可有打算了,跟他一比儿子都不好意思白长三岁。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立志考状元,如今考秀才的几本书都已经背完了,后年就下场,说不定咱们大齐最小的状元郎就是他呢!”

    “志向倒是挺高,可十年寒窗不过是起步,多得是白发苍苍还在苦熬的人,大话不要随便说。”

    萧弘与有荣焉,“您别不信,下次他做文章了我带给您看看,就知道惜朝有没有才能。所以,别说什么汉武韩嫣,他自己就可以争得锦绣前程去!人说了,指望我,得猴年马月去呀。”

    这话挺在理,天乾帝看着萧弘失落的模样,忍不住一哂,“说了一大堆尽是好话,就是别让朕为难他。”

    萧弘道:“是啊,儿子就怕您误会他。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挚友,珍惜都来不及,自然容不得别人污蔑他。”

    天乾帝想了想说:“的确,谁想动他都倒了霉。”

    “这不怪儿子。”萧弘辩解道,“咱们谁都没招惹,就那些人莫名其妙看我们不顺眼。我虽然年纪小,可不代表就能随意欺负。惜朝是我的人,别说他没错,就是有错也由我来惩罚,他们跳出来算什么东西!”

    说完不等天乾帝反驳,萧弘便考过去,抱住他的腰,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脸说:“父皇,惜朝劝我努力向上,让我做一个坚强、勇敢、果断、明辨、无畏……一堆美好品质的男子汉,而不是将目光狭隘地放在宫中一隅。我生而为皇子,不想碌碌无为,我想做一个对大齐有用的人,可这些无谓的斗争辩解,弄得我们好累……父皇,儿子还小,您帮帮我。”

    有时候坚强之后的一抹脆弱和无助最能击碎一个人的心,天乾帝的内心就被萧弘剖白深深地触动了。

    天乾帝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那个顽劣的长子已经脱茧蜕变,他在努力成长,勇敢地向前走,可是前方道路荆棘,他走得太艰难。

    他的手放在萧弘的背上,轻轻拍着,说:“别怕,父皇帮你。”

    萧弘从清正殿出来,脸上洋溢着笑,一直到景安宫都没消下去。

    贺惜朝问他,他还隐秘地摇摇头,“别问了,反正不是坏事,惜朝,你别担心,万事有我呢!”

    贺惜朝头一歪,一脸莫名。

    萧弘笑眯眯地转身去,准备上骑射课去。

    他不想告诉贺惜朝。

    对一个人好无需将所有付出的事情都说出来,自己默默回味,也是美滋滋的。

    而贺惜朝看着他的背影,也忍不住弯唇一笑,笑骂一声,“笨蛋……”

    不说难道他猜不出来吗?只是这样被小心护着的感觉,贺惜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涨得满满的。

    以真心换真心,可不只是父子之间呀!

    严子文被罢了官,挨了四十杖,对他这个年纪来说,跟要了命也没什么两样。

    这是上书房第二个师傅栽在了大皇子手里,起因还是冲冠一怒为伴读。

    天乾帝在翰林院的名单上选了又选,还是犹豫着没选中人,已经眼瞎了两次,再选一个糟心的,他得怀疑翰林院是不是养了一群废物。

    最终他将差事丢到了内阁。

    “这既要不畏皇权,能管得住尊贵的皇子世子,又不能迂腐无趣懂得变通,还需饱读诗书上课风趣……这皇上的要求也太高了?”

    内阁大臣拿到圣旨,看着那上面几个要求,头立刻就大了。

    “这都不是重点,是要让大皇子满意才是。他不满意,怕要赶走第三个了。”

    “这也太任性妄为,皇上也由着他!”

    “中宫所出,又被废了太子,皇上心里是内疚的,多有宽容,也能理解。”

    “那人选呢,谁去?一个没了命,一个至今还在床上躺着,谁敢呀?”

    “什么时候这上书房讲课成了洪水猛兽了,唉……”

    这个时候,一个儒雅老大人走了进来,几个大臣纷纷见礼,“谢阁老。”

    “这是怎么了,诸位愁眉不展,可是哪出又受了灾?”谢阁老笑问。

    一个大臣将圣谕给他看,“阁老,不若您选个人?”

    谢阁老自从贺惜朝明确拒绝他的收徒后,就不免对他另眼相看,连带着大皇子的消息也关注了几分。

    这上书房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便道:“讲课就讲课,何必揪着那点君臣之别不放,不过是孩子而已。”

    “您又不是不知翰林院里老学究最多,偏偏就爱钻牛角尖,这大皇子也难伺候,不知道选谁好,您看……”

    谢阁老道:“交给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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