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谷中,时间的流逝是悄无声息的。
在绝情谷某一处,一块萤石散发淡淡冷光,照耀着方寸之地。
萧游盘腿端坐于地,紧闭双眼,眉心紧蹙,牙关紧咬,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即便周遭温度降至极寒,他额头还是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现在正是他冲击练气七层的关键时刻。丹田内极寒冰灵化海,灵气汇聚成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冲击那一层似有若无的薄膜。而源源不断的冰灵正从外界吸收进丹田内,逐渐将丹田撑开到了极致。若是再无法突破练气七层,以现在这样的灵气吸收速度,萧游随时有可能丹田破裂,成为彻底的凡人,再无修仙的可能。
在一旁护法的忋星和长庚面色严肃,他们知道萧游已经到了性命攸关之际,但他们贸然不可出手。毛虫非破茧不能成蝶,鲤鱼非越龙门不能化龙,萧游最后究竟是成虫还是化龙,还得看他自己的毅力和造化。
“已经七天了。”
“再等等……”
萧游那头迟迟冲关未成,长庚不禁有点急色了,他不想萧游就这么丢掉小命。萧游啊萧游,灵胎之体,天生剑骨,又有唤天珠傍身,难道只有这点能耐?
又三日过去——
萧游突然长吁一声,吐出一大口浊气。随后萧游一反往常修炼之后的萎靡之态,精神大为振奋,扭头向忋星、长庚二人激动地说:“师兄,我突破练气七层了!”
长庚摸摸萧游的头,悬于口中的心终于是安然放下。
忋星笑着道喜:“恭喜师弟一朝化毒,再无后顾之忧。寒毒既解,便上剑阁去拜见师尊吧。”
萧游点头,深以为然。
第一次登剑阁还需走试心梯,往后再去,便只是些寻常登山石梯。
萧游有时觉得剑阁中的师尊像一道幻影,只因无论他怎么朝师尊走去,师尊永远在那,不曾靠近,不曾疏远。
只是今天,萧游走进浓雾中,师尊虽仍结跏跌坐于树下,手里却持着什么物件,做着削的动作。而一直模糊不清,只见轮廓的树,居然让萧游看清了一片枝丫。
原来那是一株桃花树。
“师尊。”
“你已化毒成功,甚好。我为你备一贺礼,接好。”
那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黑影从浓雾中闪电飞来,萧游眼疾手快,伸手朝那黑影一抓,抓在手中。却见手里多了一把三尺木剑。
“师尊?”
“即是剑修,岂能无剑。”
可这是木剑啊,萧游心想,他从未听说谁用木剑做法器的,这不是小孩玩意儿吗。
师尊似是看穿他的心思,问道:“以木为剑,可成绝世剑仙否?”
萧游摇头,他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师尊轻叹一声,说:“心中若有剑,何虑手中之剑?”
“弟子愚钝,不敢再有偏见。”
“下去吧。”
萧游知道这是师尊的逐客令了,不敢不从,只好带着疑惑下山去。木剑握于手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反倒带着一丝暖意。他不禁想起师尊身边的那株桃树,莫非这剑便是从那桃树身上就地取材?
萧游把玩着木剑下了山。
长庚站在山脚下,明明双目失明,却语出惊人:“你有剑了。”
“是啊,但师尊却并未告诉我该如何做。”
“剑可赐名?”
萧游一怔:“尚未……”长庚之言如醍醐灌顶。他手持了一阵,总觉得这把剑和寻常木剑不一样,很温暖,很醇厚,是该为他取个名字。
“三十年来寻剑仙,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不如就唤他不疑吧。”
心不疑,剑不疑,道不疑。
“不疑……”长庚呢喃着这个名字,似是出了神。过了一会儿,他对萧游说:“他既赠予你新剑,说明你可以使剑了。以后,便跟着我学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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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庚传萧游《开天剑典》,然而在此之前却要求萧游每天挥剑三万次,日不间断连续挥剑十年才能开始修习此剑典。
他目不能视,曾担忧萧游以此来偷懒。但萧游每天都刻苦练剑,挥剑次数从未少于三万之数。
萧游天生剑骨,生来便是要成为剑修的。然而剑修之修行,枯燥、乏味、平淡如水,横剑静坐百年也大有人在。剑修即需要静,也需要动。一静一动之间便可判断剑修定力及悟性如何。
萧游依次使着劈、刺、挑、抹、拨,算一个回合,随即重复劈的动作,名为五步剑。
这五步剑一挥,便是七年,
起初在萧游刚开始接触这些时,动作并不洗练,挥剑之声拖泥带水,虚浮无力。长庚在一旁听了,便纠正道,手抬高点,重心向下稳住,步伐踩实。手腕要柔韧有力,不是空挥臂。
重来,重来,再重来,还是重来。
萧游只能应着长庚的指点,慢慢改善自己的动作,直到找准自己出力最为迅速凶猛,最畅快有力的挥剑方式。
长庚从来不为萧游示范如何挥剑,顶尖剑修之间,只论剑、比剑,从不设定标准。你是你,他是他,带有别人痕迹的剑是无法融会贯通的。萧游作为浣剑轩传人,自然得用最严格的方法教授。
所幸,萧游在此之前并未修习任何战斗术法,剑术更是半点没沾,好似一块蒙尘璞玉,只待被擦拭干净,淬炼精华。
这七年来,萧游日练剑,夜引气,竟是没一天空闲的。他也慢慢认识了其他师兄。除了长庚师兄和忋星师兄外,师尊还有五位弟子。
二师兄少阳是个身高只到他腰际的少年人模样,他对萧游这个新来的师弟非常好奇,不仅日日前来盯着萧游练剑,甚至晚上睡觉也偷偷爬上萧游的床,把萧游半夜惊醒。被师尊教训过后,行事才有所收敛。萧游知道少阳师兄并无恶意,他只是好奇,他对天下所有未知的人和事都有无穷的求知欲。
四师兄连默的名字里虽然有个默字,却是众师兄弟里最管不住话匣子的人。连默师兄最喜欢向萧游吹嘘自己如何如何牛逼,走过的地方有多多,搂过的仙子又多美貌。若是让连默师兄喝了酒,那就更不得了了,非逼得你在他边上听他讲几天几夜的故事。
五师兄京厌,萧游是先闻其声再见其人的,此声非彼声,是京厌师兄的鸣凤琴声。京厌师兄善乐,却是哀乐,凄苦、悲苦、壮烈之苦,叫人闻之心碎。连默师兄让他少去见京厌,说是那哀乐听得多了,道心不畅。长庚也不同意他去,所以其实他并没有和京厌师兄正式见过面。只是偶尔能听到风中传来的琴乐声,宛若仙人在哭泣。
六师兄楽哭,总穿一身火红衣裳,红发红眼如火焰一般。他居住在剑园最偏僻的地方,轻易不出现。长庚说楽哭师兄易怒,师尊罚他闭关修养心性,让他不要去招惹他,楽哭师兄冲动之下失去理智,会攻击看到的所有人。萧游问,那若是在他清醒时呢?长庚说,那也不要去见他,因为你一定极易惹怒他。萧游竟无言以对。他只远远看过六师兄一眼,便没了机会。
至于七师兄沉鸢,萧游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听说沉鸢师兄惹下滔天之祸,被师尊镇压在剑园之下万万年,是极端危险的人。加之沉鸢师兄修为高深,吹口气都能把萧游给灭了。萧游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好奇。其他师兄们从不主动提及沉鸢,萧游对他很陌生。
如今萧游早已筑基有成,却扔机械地每日做着挥剑的功课,近日来他渐渐感到手腕的不适,却不敢同长庚讲。或许剑修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只是手腕有伤,总让他无法专心练剑,剑姿也没得往常那般漂亮了。
长庚察觉到萧游练剑时的懈怠,抽出身后那柄黑色断剑,握于左手,挑了个剑花,问萧游:“我有多久没和你比剑了。”
萧游想了下,回道:“三年有余。”
长庚点头道:“是挺久了,那便来比一次吧。”
萧游当即表情肃穆起来:“请师兄赐教。”
黑色长剑猛地刺向萧游,速度之快,萧游惊慌之下只得提剑便挡,然则长庚刺过来的角度极为刁钻,萧游勉强挡下来后,又再被挑开,连锁反应之下竟是无法招架。在长庚一劈、一刺、一挑、一抹,一拨后,疲于应付的萧游已被长庚手中短剑横在了脖子上。长庚使得不是其他,正是萧游练了七年的五步剑。
长庚问道:“你可知为何你输得如此之快。”
萧游沉默片刻,说道:“师兄比我快,比我稳,比我要有力的多。”
长庚说:“也就是说,你太慢,太浮,太无力。”
萧游低下头来:“……是。”
长庚说:“继续练吧,你这样是没办法修习《开天剑典》的”
萧游仍旧低着头:“是。”
萧游的剑声变得很沉,长庚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而萧游一直默默练剑,片刻未停歇,直至这一天黄昏的到来。萧游要开始修炼《无极寒录》了。
长庚隐约感觉萧游状态有异,却又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跟在萧游后头,守着他修炼。忽闻萧游闷哼一声,砰一下倒在地上,无力喘息。长庚立马站起身赶到萧游所在之处,宽大袍袖一扫,便将萦绕在萧游身侧的极寒冰灵尽数扫开。
他向下摸索萧游的脸,触及萧游皮肤时,指尖被那极寒的温度一烫,灼热非常。
萧游哆哆嗦嗦地□□:“师兄……我冷,我好冷啊……”
长庚连忙将萧游扶正坐稳,一掌触在萧游前额,几丝灵气探入萧游体内,发现萧游现下浑身都是还未被驯服四处散乱游荡的极寒冰灵。长庚已经来不及思索,混元真灵立刻注入萧游体内,将那些四溢的极寒冰灵全部逼入萧游丹田内。
萧游一口鲜血喷出,带着丝丝寒意。
待长庚将萧游浑身经脉再度梳理一遍后,浑身也浸满了寒气,不得不感叹这极寒之气的暴烈。
萧游软软摔进长庚怀中,长庚摸索着将萧游嘴角的鲜血擦拭掉。
萧游于睡梦中喃喃着:“师兄…我怕…”
长庚伸手盖住萧游双目,长叹一声,轻声道:“师兄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萧游眉目颤动几下,旋即沉静下来,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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