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88.

    大雨倾盆而下。

    噼里啪啦的雨先是凝成一串，然后连成一片, 最后汇聚成一个庞大的水柱, 自天空降落咆哮着冲击着大地，而雷鹰就在这水柱的下方, 被挤在大地和这场仿佛天海倾泄的雨柱之间, 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的压在地面，她抬不起头，睁不开眼, 发不出声音, 无法挣扎。

    冰凉而悲哀的情感像暴涨的洪水, 与倾泄的天海一内一外应和着冲击她脆弱残破的身躯, 她咬着牙试图起身, 但坚硬的大地在她寻求支撑的时候却突然消失，她茫然的跌落半空, 水柱的冲击又紧接着跟来，于是“啪！”的一声脆响, 她又被狠狠的砸在地面。

    一场噩梦。

    雷鹰猛地惊醒。

    她大口大口的剧烈喘息, 像是缺水的鱼，梦中摔落在地的痛感仍留存在脑海，一抽一抽的疼痛虚假又真实，雷鹰睁着空洞而茫然的双眼，无焦点的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逼仄昏暗的空间、冰凉冷硬的床板、被汗水湿透的沉重被褥――

    ——这哪？

    酸软的身体提不起力气,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 却努力了很久也没能起来，刚刚使劲抬起一个高度，肌肉猛地泄力，“咚”的一声又砸回冰凉的床板。

    妈的。

    她狠狠的咬了咬嘴唇，艰难的翻转身体用手――或者说用手臂的骨骼支起上半身，被汗湿透的薄被滑落，冰冷的空气击打在冷汗淋淋的身体，刺骨的如同被无数把寒刀凌迟。

    然而雷鹰此刻没心思再去注意这些细小微弱的痛处，视野的水平线抬高之后，桌子上显示屏散发的微弱光芒进入视野，与此同时还有细小的声音传来，牵绊住她的全部神经。

    “万间雷鹰……敌联盟……雄英……”

    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后破碎成一段一段，却仍然凭借几个关键的词语勾起雷鹰的注意，她的心狠狠地撞击向胸膛，又紧紧提起，混乱的记忆终于一点一点苏醒，昏暗的森林、强大的敌人、要被撕裂一般的身体――

    最后她赢了，架起丽日和蛙吹，决定返回设施。

    然后呢？

    记忆在这里中断，周围的环境又明显不是设施的样子，不好的预感咚咚、咚咚的在耳边示警，她不由自主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干燥的喉咙传来火烧一般的痛感，她眯着眼睛靠着椅背支撑起身体，古怪的声音在脑海里呢喃。

    【看看吧……看看吧……】

    显示器被故意摆放在这里的目的是如此恶意明显，然而此刻的她就像扑火的飞蛾般忍不住的想要去探究，像被恶魔蛊惑了一样失去神智，无法控制的，又或者说是她心甘情愿的——想要去看看她被抓走之后的反应——看看这一切造成的后果——看看她昏迷之后世界的动态——

    “咔哒”一声，鼠标被按下。

    大雨倾盆而下。

    【敌联盟袭击雄英合宿，三人下落不明。根据现场判断其中有一名学生疑似敌人卧底……】

    【雄英合宿地点泄露，是否卧底所为？】

    【嫌疑人资料曝光，4岁爆米花事件中个性暴走致1人死亡。9岁地下个性研究实验事件中使用个性致4人死亡。雄英和警方尚未表态……】

    嘈杂的、聒噪的声音。刺眼的、肮脏的文字。

    无力的身体突然被怒火胀满，像一个个巨大的陨石轰向大地，火山爆发、海浪席卷、大地撕裂――脑子嗡嗡的乱响，她一把拉开椅子坐下，赤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屏幕，鼠标迅速滑动桌面上大量保存下来的文件，【杀人犯】【敌人】【罪犯】，每一个词都鲜红无比，宛如谁用锋利的匕首在雷鹰身上一笔一划的刻下这些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字，将她那梦境中最黑暗最恶心最不愿意承认和直视的事实，无情的揭露——

    呈现给世界，呈现给她自己。

    “妈的……”

    【4岁爆米花事件中个性暴走致1人死亡。9岁地下个性研究实验事件中使用个性致4人死亡】

    ——她是个杀人犯啊。

    *

    绿谷茫然的睁大眼睛。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体沉甸甸又轻飘飘，皮肤和骨骼仿佛被剥离开来，沉闷的无法流动的空气在皮下游走，他轻轻起伏的胸膛带动着呼吸，鼻腔里喷出灼热滚烫的气息，干燥的像干涸的大地。

    外面的天光大亮，刺眼的阳光穿透被风吹起的窗帘直射在他空洞无神的双眼，他调动精神，运转思绪，在杂乱成一团的信息中一点点抽出关键的线索。

    手臂好疼……身体好累……脑袋昏昏沉沉……

    他为什么躺在这里？

    哦……对了，敌人袭击，他打了一架，然后咔酱被抓走了，小雷鹰……也跟着走了。

    跟着走了。

    巨大的刺痛猛然攻击着绿谷的大脑，让他痛苦的痉挛了一下，又因为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使得更密集的痛处传来，于是陷入了动也不行不动也不行的尴尬境地，冷汗瞬间就流了出来。

    同时还有眼泪充盈了眼眶。

    细碎的呜咽声从绿谷克制的紧咬的牙缝里溢出，他动作缓慢的在被子下缩成一团，像婴儿那样。

    “绿谷你醒了！！”

    A班的同学们呼啦啦的涌了进来，绿谷下意识的憋住眼泪，翠绿的眼眸空洞地望向众人，“A班的大家……都来了？”

    “不……”班长饭田情绪低落地开口，“耳郎同学、叶隐同学还在昏迷中，八百万同学和尾白同学也都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不过昨天修复女郎有来看望大家，都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算他们的话就是……15人。”

    轰紧接着又说，“因为爆豪和小雷鹰也不在。”

    “喂！轰……”

    过于天然的轰此次也毫不犹豫发动他有时候说话狠毒的技能，本来是大家心照不宣不打算提及的事情，就这么被他直白的说了出来。绿谷一愣，紧接着水光溢满他那双翠绿的双眼，不干的呜咽起来：“欧尔麦特说过，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情况是存在的。但是我当时就在那里，更甚至原本我就和小雷鹰一组，却因为我的过错，没能救回咔酱和小雷鹰……相泽老师说得对，我根本派不上用场。”

    原本见绿谷醒来还算愉快的气氛立刻低落下来，众人互相看看，都是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应答的表情。这几天敌联盟袭击，同伴被抓，再加上雷鹰的情况……比起沉睡中一无所知的绿谷，直面社会反映的他们心情更加沉重。

    丽日张了张嘴，正打算告诉绿谷近来的情况，切岛却向前大蹋一步，面色前所未有的坚定：

    “那就这次再救吧。”

    ……啥？

    切岛这突然一开口，不仅绿谷愣住了，就连其他的人也都跟着一懵：“哈？！”

    不是大兄弟，你在说什么春秋大话呢？

    但是切岛的神色却不似作伪，他紧紧的闭了闭眼睛将多余的情绪压下去，抬起头很认真的和大家解释：“我并不是开玩笑……其实我和轰昨天也有来过，正好撞上了欧尔麦特和警方的人在和八百万谈话。八百万似乎是在与敌人对战的时候在脑无的身上留下了追踪器。只要让八百万在创造一台收信定位装置，就能够知道爆豪和小雷鹰的位置了。”

    这话说得，就是铁定了要去了啊这是！

    饭田大怒：“你在想什么？这绝不是我们这些学生能跟着掺合的小事！笨蛋！”

    “道理我当然明白！但是、但是我那个时候明明已经知道好朋友被敌人盯上了，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要是现在在不有所行动的话，别说英雄了我可就连个男人都不是了！！”

    “切岛你别激动，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这次应该听饭田同学的……”

    “我知道大家说得都对，但是绿谷！！我们还是能做些什么的吧！”切岛猛地转过身，看向绿谷，“你刚醒来的可能不知道，现在网上铺天盖地地都是对小雷鹰的猜忌。什么杀人犯，什么敌人卧底，我是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但是她不是我们的同伴吗？你就不想，大家就不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一无所知的绿谷喃喃询问：“网上的……事情？”

    丽日抿了抿嘴，解释说：“网上的新闻说……小雷鹰杀过人……其实本就是敌人的卧底。轰也说，在追回爆豪、常暗的时候，有看见小雷鹰和敌人站在一边……小久，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

    啊……是真的啊……

    就在他面前，就在他的面前抢走了最后一个蓝珠，然后退进了黑雾……

    这是真真切切呈现在他眼前的画面。

    绿谷的双眼瞬间黯淡下去，无力的张开嘴，喃喃的回答，“是……真的。”

    爆豪被掳走，雷鹰疑似敌人卧底，两个本是禁忌一样的话题一但打开闸门就不可能再关上。峰田抽动了一下肩膀，不安的颤抖着嗓音，“是吧……我就说……小雷鹰她真的很有问题哟……说不定，说不定网上说的就是真的哟……”

    “峰田！你又在说什么瞎话！”

    “你看现在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雷鹰她刺伤尾白、和敌人一起离开、网上也说她杀、杀过人……要我怎么相信她不是敌人啊？”

    “我相信……”

    “尾白？！”

    本该在自己病房养伤的尾白动作缓慢地走了进来，虽然胸口的伤已经在修复女郎的治愈下恢复，但是大量失血和失去体力后的身体仍十分虚弱，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充满坚定，温柔沉稳的少年嗓音又重复了一遍。

    “我相信小雷鹰。”

    峰田难以置信的摊开手，“喂喂喂，你可就是被她刺伤的哟？”

    “虽然事实看来的确如此……但是我只能说是我的直觉……”尾白在障子的搀扶下走到大家中间，坚定的解释，“那天我和她离得最近，我感觉她很不对劲……不像是平日里的小雷鹰……而且最主要的，如果她真的是小雷鹰，又或者说她真的是敌人，那她为什么不用个性袭击在场的所有人？她的个性有多么强大，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仅凭这一点，我就相信她。”

    “这样说的话……其实我也很奇怪……”丽日嚅嗫着嘴唇努力的回忆当天的事情，“小久走后，小雷鹰本来是和我、小梅雨一起，我们本打算一起离开，却突然遇上了敌人。虽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雷鹰和敌人互相认识，但是，我觉得小雷鹰一定是不想和敌人一同离开。”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呱。”

    轰也静静的开口，他的语调依旧平稳而低沉，一青一灰的眸子却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峰田，透着寒冰一样冷冽的锋芒，“虽然那天我没有和小雷鹰接触……但从平日来的相处我也不认为她是敌人。如果我们这个时候怀疑她，说不定就是中了敌人的陷阱。”

    “而且最主要的是，大家平时都默契的没有选择开口，老师也嘱咐不要提，但经历过忆司境幻那场事情我们都应该清楚，那浓烈的对敌人憎恨的情感。我不认为会轻易的抹去。”

    被轰冰冷的眼神盯的一抖，峰田颤抖着肩膀低下头，咬牙：“我……我知道的……我只是……我只是害怕啊有什么不对吗！雷鹰和爆豪那么厉害都被抓走了你们却要独自去救他们吗！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你不会要去吧绿谷哟……”

    “正因为是这样才更要去啊！先不说一直被敌人同伴同伴叫着的小雷鹰，爆豪会遭遇什么我们也不敢保证，说不定两个人都有生命危险，所以……”切岛大吼，“我们才想要去救他们啊！”

    “但是你们这样，不就和敌人一样了吗？”

    永远冷静的梅雨张了张嘴，还是选择说出这个有些伤人的话。毕竟学生独自去营救什么的……太危险了。

    切岛和轰一顿，切岛不甘心的低声呢喃，“可……可还不知道警方对小雷鹰的态度是怎样的，万一……万一真的把小雷鹰当做敌人，我们不去，那谁来救她呢？”

    所有人具是一震，绿谷猛地抬起头瞪大双眼，脑袋像是死机了一样嗡的一声陷入空白。

    上鸣连忙摆了摆手，“不管怎么样那也是不可能的吧……”

    “不……很有可能。”绿谷的嗓音都开始颤抖，“毕竟警方的人又不熟悉小雷鹰，如果是凭借证据行动的话，很有可能把小雷鹰列为［敌人］。”

    如果真是这样，哪怕现场能够判断雷鹰并非敌人，可但凡表露出一点［抓捕］雷鹰的念头，对雷鹰来说都是无法挽回的伤害。

    气氛瞬间陷入冰点，这个时候医生恰好来提醒绿谷的诊察时间到了，上鸣和濑吕连忙活跃起气氛，“那个我们去看看耳郎他们吧！尾白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可……等等……”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的尾白就这么被推攘着离开，临出门时他回过头，与还留在屋里没有立刻离开的三人对视。

    心脏猛地一紧，无力的悔恨和不甘堵上喉咙，他也很后悔没有及时去帮忙，他也十分担心雷鹰和爆豪的情况，他也……十分想去救小雷鹰啊。

    “如果要去的话，请……带我一个。”

    “尾白！”众人惊呼。

    尾白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在还是触手可及的时候，亲口问问她真相是什么。”

    “你们也是一样的吧？”

    绿谷低下头，刘海遮掩住他的神情，“啊……”

    “我不想再让她……处于［没人拯救］的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