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假的最后一天,浅川明美公布了已婚的讯息。
在此之前,她没有向外界走漏半点风声,就连迹部也是看了新闻才后知后觉得知此事。尽管他并不感到惊讶。
彼时我正在冰帝北门外的PRONTO吃午餐,为了赶在开学前将课本放进新教室的储物柜避免日后的麻烦,我特地背着书包往学校跑了一趟。收拾好储物柜和座位正好到了饭点,我便坐在帕尼尼和玛奇朵面前刷起了TWITTER。
媒体没有公开浅川的丈夫,看来他被保护得很好,也验明了浅川在私生活方面一贯低调谨慎的作风。
只是,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忍足。
上一次接触到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呢?啊,想起来了,大概是在公布的期末考年级名次表上那个遥遥在先的位置。
说起这个,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高三了。
虽说对我而言,高考并不是那么重要。我从来没有认真规划过我的人生,可能也并不会有人真正在意我将会去哪里读大学甚至是否继续选择念书。
那迹部呢?
对他而言,别说国内的东京大学京都大学了,可能甚至哈佛剑桥都不在话下。他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是我从一开始就认清的事实,无可避免,无从改变。
这么一想,我又不禁有些委屈。虽然我不想承认自己委屈的理由,因为实在是太难看了。
正在出神的时候,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对我说话。我微地一惊,连忙将游移的思绪拉扯回来,抬起眼看向那个站在我桌边说话的男子。
身材瘦高的他近乎男人和青年间的年纪,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一头乌黑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皮肤则苍白得近乎病态。他那双藏在金丝边眼镜下的细长的桃花眼正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盯住我。
“抱歉,请问可以坐在你对面吗?”
正觉得他有些眼熟,他忽然喊出了我的名字。
“柏木真言小姐?”
犹如一阵惊雷劈过,记忆准确无误地叩击在某个时间点上。我盯住他的脸,蓦地想起那个在除夜敲响了我公寓大门的人——依旧是这幅儒雅俊秀的打扮,依旧是这张似笑非笑的表情。
眼下,他像那天夜里站在我家门口那样冲我打招呼,声音轻柔且节制,唇边梨涡浅浅。
“你好,我是西四辻修司。”
我抑制住站起来夺路而逃的冲动,努力维持着冷静。我害怕他再一次一本正经地向我推进他的自我介绍,再一次向我强调,我是他的妹妹,他是我的堂哥,我们的体内流着的鲜血一脉而传。
是的,我实在难以接受这个堂哥的存在。毕竟我父亲对我而言就是一把空气,关于他的信息我一概不知,他也从未亲临过我这十几年来的生命。
然而这个男人却非要硬闯进我的世界,他的存在是在变样地强调:我的父亲是真实存在的,并且随时可能突然出现。我无法选择性地否认这个事实,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孩子。
我瞪住眼前这个所谓的堂哥,心底是说不出的恨。
“突然出现,有点吓到了吧。”察觉到我的抵触,他识相地没有坐下,却意味深长地一语双关,“我在冰帝附近约了大学同学吃饭,正好就看到你了,真的很巧。”
我冷冷地笑出来,“是啊,真是巧呢。”
西四辻静静地看着我,半晌叹出口气。
“你大可不必把我当做敌人,我们家庭的关系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我们家庭的关系?
天哪,我简直要笑出声了,他究竟在自说自话些什么啊?
我们?是在告诉我我的父亲姓西四辻,我和他才是顶着同一姓氏同进同出的一家人,我本不该叫柏木真言?听起来简直像是和谐小家庭内部的小打小闹,真是滑稽透了。
更糟糕的是,一想起我那所谓的被强加了抚养义务的母亲,我的心情更崩溃了。
什么叫孤立无援。
什么叫心如死灰。
我真的很想将杯子里的咖啡泼在这个过分精致的男子的脸上,可终究是忍住了。我拎着包站起来,离开前冷冷地说。
“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就算有下一次,也请你装作不认识我,拜托了。”
走出PRONTO的一瞬间,我一个失神,险些趔趄摔倒,幸好有人在旁扶了我一把:竟是久未谋面的泽野。
可惜我实在没有和他打招呼的兴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便转身离开。所以我并不知道,泽野进店后径直走向了默默盯住我背影的西四辻,顺着西四辻的目光虚起眼,微微一惊。
“你认识她?”
“嗯?”西四辻像是愣了愣,随后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或许吧。”
“……什么意思?”
“没什么。”
说着,西四辻在我方才坐过的位置的邻座坐下,自顾自地翻开MENU,又微笑着招呼泽野,“发什么呆,快坐啊。”
泽野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些什么。他在西四辻对面放下包,然后落座,想着先招呼服务员为自己倒一杯冰柠檬水。
“对了。”西四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抬起头,依旧是温顺的笑脸,“新婚快乐,虽然你和明美隐婚连我都瞒住的确有些不够意思。”
虽然泽野知道,这个名叫西四辻修司的男人、他认识了将近八年的挚友,向来是个无懈可击的人。他善解人意且知进退,又有一颗仿佛能解决世上一切难题的天才头脑——无论将他放在什么环境里,他都能如鱼得水来去自如。
他太完美了,完美得近乎可怕。
泽野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自己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2.
你会不会在一瞬间格外地想念一个人?
我会。
可我本不该这样的。
曾经我穿着立海大款式过分保守的墨绿色制服,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或许正因无所畏惧,所以无需依赖别人过活,自己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
在那个世界里,爱情是主料,是纯粹透明的东西。喜欢就是直白的本意,不掺任何杂质,很轻易便能轰轰烈烈。
就在西四辻出现的时候,我下意识便想起了迹部。但他不是超人,不可能总是出现在我需要的时刻。他能保护我,但绝无可能每时每刻。
如果他不在,那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要怎么面对。
他们总说,当你在一天之内想起同一个人三次,那一定是一个罗曼蒂克的隐喻。
但我现在甚至开始怀疑,迹部的存在对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知不觉乘车来到台场。从台场站出来沿一条石子小径穿过一片小树林,便是东京湾边的一处海滩。岸边礁石乌黑发亮,我站上去,背后是树林间托举着火炬的自由女神像,眼前是海湾上横跨了芝浦和台场的彩虹大桥。海风扑面,是春季四月温和的气息。
我知道此刻,VENUSFORT的喷泉依旧绚烂,台场购物广场门口的高达依旧等待着眼中的闪光,调色板城的摩天轮依旧在高处俯瞰着东京。
它们都很沉默,似乎经久不变。
变的是我。
闭起眼嗅着扑面的海风,我又一次意识到,我真的很想逃离这里。
仿佛只要离开这儿,一切都能归位回到最初。指针会被剥回零点,沙漏会脱离引力的束缚,所有的诅咒都能打破。
只能说,或许世上真的存在所谓的心灵相通。因为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直子便给我打来了电话。
一接通,她开门见山地问我:
“真言,像我这种家伙,是不是根本不配拥有爱情了。”
我举着手机,呆滞了很久,突然有些想笑。
什么啊,直子,不配拥有爱情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可是话说到嘴边,却仍是转了弯。我在礁石上缓缓蹲了下来,头发被海风吹在眼前挡住了视线。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灰败的,但声音却带着戏谑的笑意,“你是不是又吃饱了没事撑的,发什么神经。”
我听见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知是单纯的叹气,还是吸了一口烟。
仔细一想,我和直子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最近发生在我身边的乱七八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将我本就算不上平静的生活搅成一锅混粥,我根本无暇关心发生在直子身上的种种。
我忽然有些内疚,再次意识到自己果然是个极度自私的人。
“算了,没什么。”这么说着,她收了线。
又在原地蹲了一会儿,在双脚感到麻木之前,我背着书包站了起来,做了一个对第二天就要迎来高三的我而言极度疯狂的决定:
在台场站乘海鸥线至新桥,再换乘JR东海道本线。
现在立刻出发,回横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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