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公车上下来,沿笔直的人行道前行。那是地铁站的方向。
寒假迎来尾声,不少人已急忙踏上了工作岗位。晚七点的东京都,高峰期的末尾,依旧车水马龙。我拉了拉高领毛衣的领口,向内哈出一口温热的雾气,疾步匆匆地与陌生人擦肩而过。
机动车道在接近十字路口的那段被围聚的人群堵了起来,尽管隔着厚厚的人墙,被包围在其中的两人的争执声仍清晰可闻。仅凭声音分辨的话,其中一人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子,另一个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兴许因为太过无聊,我索性在人群外沿站定,踮起脚向内张望起来。两人争执的原因似乎是因为那男人不愿给临时更变车道的女子让位,不料对方蛮横得很,硬是掉转方向盘往车与车之间小得可怜的空档里挤,结果一不小心就把他的车给撞残了。
“技术不过关就别开这么大的车,简直是害人害己。”
“我爱开什么车你管我?别在这跟我废话。不就是要钱么,价目随你开,别拖着我跟你一起挡别人的道。”
“你这算什么态度?行啊,那我们就先叫交警来鉴定一下,回头再商量赔款的事啊。”
“你这人什么逻辑,早点了事对谁都好不是么,我不都说了价钱随你开了么,你还想要怎样?”
那女子说话的口气狂妄得很,却又熟悉得很。我一惊,拨开人群拼命挤到了最中心的位置。她穿着一件鲜红的小马皮大衣,十公分的Ferra□□银白色高跟鞋将她的腿型衬得格外好看,此刻正以手扶额侧着头,一副快吐血的表情。
在我终于认出她的一瞬间,她也正好看见了我。她登时睁大了漂亮的眸子,一把将我拉过去,“柏木真言,你倒是快来帮帮我啊。”
“……我,我帮你?”
“当然了。”她弯起娇艳的唇,说得振振有词,好像当初那个在走廊上二话不说狠狠扇了我一耳光的人压根不是她宫崎麻美,“我在这儿认识的人只有你,你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
我愣了半天,半张着的嘴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干笑。宫崎麻美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果然是使唤人成习惯了,全然不知尊重二字为何物,好像是个人就该为她所用。
说白了,她不过是怕被交警发现自己未成年非法驾车,并不担心赔款的金额。明明是只要向受害人道个歉即可解决的问题,却偏被她可笑的自尊心闹到了这步田地。
这起事故以宫崎从街边的银行走出来,将一口装满纸钞的牛皮纸袋向男人的身上狠狠一扔告一段落。那沉重的分量令他连计较的心思都没起半点,收起纸袋便开着他那辆破旧的轿车迅速闪得没了影。
人群终于在惊动巡警前四下散去,宫崎拉开她那辆温莎白色雷克萨斯的车门,主动提议送我回家。
“你可是无证驾驶,行不行啊你。”
尽管嘴上这么嘟哝着,我还是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并规规矩矩地系上了安全带。
“这话跟你男朋友说去,当年他坐了迹部的车,第二天就去弄了辆特斯拉回来,按时间来算还先了我一步呢。”宫崎撇撇嘴,在红灯前踩下刹车,“对了,你家在什么地方。”
听到“男朋友”一词的时候,我怔忪了一瞬。想到在宫崎的概念中,这个词于我而言已和忍足侑士划上了等号,心下的微妙便一闪即逝。
听我报完公寓地址,宫崎忽然皱起眉。她侧过头看了我好几眼,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惊讶地开口,“……你居然住那儿?”
“怎么?”
“……没。”
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便不再多言。
虽然脾性顽劣乖张,但毕竟刚经历了这么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故,宫崎开起车来也少了几分气焰。雷卡萨斯越野穿过近郊,穿过闹市,最终在与我公寓相距一条长街的六丁目停下。
“下车吧,我不方便去你公寓底下。”
“不方便?”
“……不乐意走路的话就打车好了,我给你钱。”
见她当真取出了那款限量版Prada钱包,我皱了皱眉,解开安全带二话不说跳下了车。就在我关上车门的当口,宫崎突然说,“今天算我欠你的。”
“你不是送我回家了么,我们扯平了。”
宫崎挑眉,“我宫崎麻美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欠别人人情。”
2.
开学典礼设定在三天后,为高一的最后一学期拉开帷幕。
高一与高二年级间起过渡作用的最末学期,学习节奏陡然加快。一月中旬,在冲绳岛本部町蓄势待发已久的樱前线迈开步伐,悄然推进。不久以后的三月,它便会从神奈川北上,抵达东京的土地。
眼下二月初的某个午后,我正坐在教室里漫不经心地听班长宣布合唱比赛的消息。自开学的开笔大会以来再没遇上活动的冰帝学生对此抱有十二万分的热情,早已被立海大一贯崇尚的应试教育折磨麻木的我对此却兴致缺缺。
“柏木,你觉得呢?”
“啊……啊?”我一愣,前一刻还在指间转个不停的铅笔滑落在地。我一边弯腰去捡一边拉长了声调问,“我觉得什么……?”
“关于合唱比赛的曲目,你怎么看?”
“曲目?……《Jingle Bells》怎么样?”玩笑话一说出口,鄙视的眼神便迅速集结过来。我认命地举起双手,“别当真。那……《Sayyou say me》?”
似乎觉得这个提议还算靠谱,班长将曲目名作为候选之一写在了黑板上。没想到的是,我随口提出的意见居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以总人数三分之二的票数获得了压倒性胜利。
“那就这么定下来了,《Sayyou say me》。迹部同学,你觉得呢?”
按道理说,身为评委会一员的迹部是没有参赛资格的。但在这个班级,抑或在整所学校,在每一个决定落实前征求迹部的意见,已成了一项众所公认的规矩。
一声慵懒的“あん”,迹部以手支颐。他似笑非笑地瞥我一眼,“只要不是《Jingle Bells》,其他随意。”
我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还有,主唱就交给柏木真言了。”
我错愕地瞪大眼,其他同学的表情此刻都与我如出一辙,前桌的吉泽更是惊讶地回头看了我好几眼。好在班长很快就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演出服装的问题上去,趁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制服和礼服哪套更适合登台演出”的时候,我转过头,压低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迹部挑眉,反问,“你什么意思?”
“莫名其妙让我当主唱干什么,我不会唱歌。”
“不会唱歌?”迹部轻哼一声,唇边的笑容更显玩味,“你国中的时候不还做得挺好的么?”
一句“你怎么知道”险些脱口,我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愚蠢性。
彼时的少年坐在加长林肯轿车奢华的天鹅绒后座上,身后是东京都灯火辉煌的夜景。他以修长的食指抵住额角,微侧过头,半边脸沉入阴暗,半边脸被霓虹灯盏染上斑驳的色彩。他以俯瞰的视角与我视线相交,眼角挑起几分风发意气,眸中是勘破了一切的自信和玩味。
——你还知道什么?
——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
他在夏末初秋的空气中震出慵懒波长的声音顺时光逆流而下,贯穿脑际。坐在空调大开的全封闭教室内,我却感到四肢俱凉。
“……够了。”
我深吸口气,刻意压低的声音猛然震出的那一阵颤抖暴露了我心下的慌乱。我迎着迹部的视线抬起头,五指向内收紧,凝成一个僵硬的姿势。
“总是用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说话的你,真的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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