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水,险些患上风寒,回宫又给母后一吓。
朕啊,委实有点儿伤感。
虽然也被小虫子给感动了那么一下下,可是啊,漫长的夜,是如此的漫长,无边的黑暗,在蜡烛被吹灭的时候又是如此深深的将朕包围。
朕想起朕的父皇,想起朕的现下,想起朕可能永远坐在那把金黄的龙椅上没有尽头的余生,想起不知道会不会与朕的陌兮有未来的未来。
朕啊,委实有些伤感。
对于宁陌兮,朕了解她的一切,一切一切,朕甚至都可以一一说出她最喜欢用的胭脂的牌子,水粉的牌子,朕可以说出她最喜欢的一只簪子,朕甚至还可以说出她最喜欢吃的点心,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一道菜。上次朕说,因为一场花灯节朕才得以看上了宁陌兮,其实朕还没说,那样一场花灯节实际早已是多年之前。
当时朕还很小,是真的很小,那场花灯节也是苍洂国最后的一次花灯节。准确说起来,其实花灯节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花灯节。在朕的父皇当政的时代,苍洂的年历上,每年的六月初六,便会在整个苍洂国举行盛大的活动,苍洂国有很多都城,每个城都有不同的庆祝活动的方式。或平日不出户的公子小姐结伴出行,或百姓在夜里欢聚一地,载歌载舞。
这些……都是朕从小虫子处听来的。朕想细说的是京城的人们的庆祝方式。
既是位于天子脚下,京城百姓自然要声势浩大一番,白日里的热闹自是少不了的,到了夜间就更热闹。家家户户不约而同拿出家里早已备好的烟花,汇聚到一处极空旷之地,在京城南面的京南寺代表亥时已到的钟敲了第六下的时候,一齐点燃烟花。万盏的烟花,同一时间冲上天际,破开沉沉的黑夜,璀璨夺目。
最好的时辰,最美的烟火。百姓抬头一起看向明明灭灭的天空,虔诚许下此后步往顺遂的心愿。
这样子的时刻,连朕都在跟着虔诚许愿,而人群中,唯有宁陌兮低着头毫无感觉的往前走,她的手里提着一只花型的灯,灯上写着一个字———兮。
“月出皎兮,佳人撩兮。”
小小的又冷傲的宁陌兮自朕身侧擦肩而过,烟火明明灭灭,月光恰好投在她身上,鬼使神差的,朕小声这样念到。
“错。是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若有人兮的兮。”宁陌兮转身看着君昔冷,朝她淡淡一笑。爹爹说,娘亲生前,最喜欢读的就是楚辞九歌中的《山鬼》,而《山鬼》中又犹喜这第一句。
当初,宁陌兮就是那样一笑,或许于她不过只是不经意一笑,但于朕,在视线触及她笑脸一瞬,却是心海翻起了涛涛巨浪。她手里的花灯已是极美了,她的笑容比那花灯还美上十倍百倍千倍万倍……
因她一人提了花灯,所以朕一直把那一年称作是花灯节的一年。
是的,朕就是这样在心里默默的念了宁陌兮很多年,很多年里朕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么多年,朕念着她,朕以为朕已经将她了解得通通透透了,可是宁陌兮拔出软剑的一刻,朕才明白,朕对她,原来还一无所知。
朕不知道宁陌兮喜欢某种胭脂水粉,她为何会喜欢某种胭脂水粉?喜欢某道点心某道菜,她为何会那样子喜欢?甚至朕不知道宁陌兮会喜欢何种样貌何种品行的人,朕又会否有一点点与她喜欢的人沾上边。多年惦念好像是一场无用功。这么想想,朕啊,委实有些伤感。
朕啊,委实有些伤感,朕在感伤的世界里徘徊,但是啊,你们可不能当真。
因为……
朕,是皇帝,九五之尊。
朕姓君,名昔冷。这么尊贵的地位,这么高冷的名字,朕这么伤感,合适吗?朕告诉你们,不合适!很不合适!极不合适!
“皇上。”
小虫子适时的自外间走了进来,拉回了朕一个人的臆想,她站在朕的床边,屋子很暗,朕只看得清她的轮廓。
“皇上,你该睡了。”她说。语气里已经有些累了。是的,白日里心惊胆跳了一天,她该是累了。
“小虫子……”不知为何,听得她的声音,朕莫名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朕已经虚岁十八了,却至今日日睡觉都得要小虫子提醒。
“皇上,你怎了?”
小虫子认真的看着朕,虽然朕在一片黑暗中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朕知道她的眼神一定是很认真的。这个年纪比朕还小的小虫子,总是比朕要心智成熟得多。
“小虫子,朕……睡不着……”朕撩开被子,坐在床沿边缘,语气低落。黑暗笼罩着朕,好像有风朝朕吹来,好像又没有。
“皇上,那小虫子替你点蜡烛……”小虫子动了动似要去取火折子。朕连忙制止她,“别!小虫子你别点蜡烛……”
朕不喜欢,很不喜欢在本该入睡做一场美梦的时辰点灯。
这样的时辰,若是满屋光亮,夜晚同白日毫无差别,什么都清楚的落进朕眼里,会叫朕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若它暗着,朕还可以催眠自己,只要不言不语,朕闭起眼,就跟睡着没有区别。朕闭久一点,闭着眼睛想想朕喜欢的人和事,就跟做了一场美梦没有区别。
黑暗中,朕兀自思索,那头的小虫子沉默了一会儿,又推着朕重新躺回床上。她细心的拉过被子,搭在朕身上,轻轻的在被子上拍了拍,方重新开口。
“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夜真的深了,你真的该睡了。”
“若您睡得不好,明日眼圈黑黑,太后娘娘知道了,又要叫冷心姐姐过来亲自伺候了。”
这后面一句,小虫子说得轻松又俏皮。
朕眉头一皱,想起冷心,瞬时寒毛直立。大概朕真的得睡了。
小虫子没有再说话,转身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朕的寝宫。朕转头望着她的背影,小小的身影,她走得极慢极慢,关门的时候也没有弄出一点声响,朕心头又是一阵感动,这就是朕的小虫子啊!朕不开心,她就会立马出现逗朕开心,当朕需要安静的时候就永远不会打扰朕。
曾经朕问过小虫子,为何她分明年纪轻轻却能每日将这样子照顾人的事做得这样好,而朕却做不到。
那个时候,小虫子说是因为朕与她身份不同,她说她是宫女,从进宫那日起就学的是如何伺候主子,她说朕是皇上,朕从一出生就注定要被人伺候,朕是皇帝,朕学的,只能是治理天下。
可是那个时候的小虫子不知道,若能有选择,但凡朕能有半点选择,朕都宁愿从来不曾出生于这皇宫大内之中……
思及此,困倦终是涌上了心头,朕闭上眼,任睡意重重。
睡吧,睡着就好,明日醒来,今晚的朕将不复出现。明日的朕,又是生龙活虎没心没肺眉开眼笑地位尊贵不可一世的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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