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巷,一些衙役维持着秩序,一些衙役领着听劝的老少去安置点,捕快们瞪大了眼睛看着人群,有引起骚动的份子就立刻扭送出去。三娘以物易物的要求是个门槛,可是排队引起的从众心理依然吸引了许多人不愿意离开,总觉得排上了就能够得到。
还有人嘀咕着,我排队了,我是逃难的,我穷我饿我有道理,就应该给吃的。
人哪,复杂的程度远超过三娘的预料,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把事情想得太美好,最后给自己、给员工、给衙役们、给周围的邻居添了麻烦。
三娘疲惫地看着先生,有些难过,“先生……”
先生拉着三娘站到了门后,以门板挡住两个人的身形,狭小的空间里有些阴暗,他搂住三娘,轻声地说,“三娘你没有做错,只是人心不足罢了,这边交给石仕言,我们回家吧。”
三娘靠在先生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清新味道,所有的委屈冲上眼睛,酸酸涩涩的有些想哭,难怪以前常听说好事做不得,她现在有些体会了。容自己自暴自弃地在先生怀里赖了一会儿,待得时间久了,三娘就有些心猿意马,眼睛里的热度转移到了脸颊和耳朵,先生的胸膛温厚宽阔,很有安全感,一如三年前那个夜晚,能给初来乍到、惶恐不安的自己安全的感觉。
先生温暖干燥的手抚摸着三娘的背,规律的拍扶能让人安心。三娘把脑袋埋在先生的怀里,手圈住先生的腰,贴着站了一会儿以后她声音闷闷地说,“面糊都调好了,我准备全做了,让差役们分配,我们不管了好不好?”手指头在先生的背上抠了抠,她就是逃避了,怎么滴!
先生轻笑,胸膛微微起伏的共鸣声让三娘羞恼地把脑袋埋得更深,“好,我们当甩手掌柜,其它的让石仕言头疼就行。三娘,有些事情你只要说一声,完全不需要亲自动手的。”
三娘吸取教训,点点头,“嗯!”
赵北晟,“三娘。”
三娘,“嗯。”
赵北晟轻声地喊,“小悦。”
先生声音低沉悦耳,让三娘面红耳赤,心里面小鹿乱撞,“嗯……”真是怪不好意思的,一门之隔外就是乱糟糟的人群,感激的、哀求的、谩骂的声音交织在一块儿乱哄哄的,他们在里面,先生竟然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
砰砰砰——
心跳已经乱了秩序,三娘觉得现在的体验真是该死的羞耻和刺激,如果脑袋冒烟了能够具现化,她现在一定像是个烧开水的水壶,呜呜呜地热气滚滚。
双腿有些软……三娘觉得肯定是自己站时间长了。
赵先生搂住三娘,低头看到三娘露出来的耳朵颜色绯红,他勾了一下嘴角似乎笑了一下,“对不起。”
三娘,“嗯?”怎么忽然道歉了?觉得自己的举动孟浪,应该谦谦君子,“发乎情止乎礼”,所以要和自己道歉?
赵先生摇了摇头,“没什么。”他现在的情况没办法给三娘优渥的生活,如果是以前,三娘只需要当个当家主母,发发话就有人执行,何须像现在这样亲力亲为……不过,有着事情做的三娘活力满满,双眼明亮而有生趣,他不应该剥夺她的快乐。
“木有什么啦,嘿嘿。”三娘用力地抱了一下先生,随即松开,阴霾尽去,现在的她又是一条好汉,“干活,然后回家!”
雄赳赳气昂昂的三娘走出了门后,更加卖力地把面糊全给做了,做完了就撒手不管,她要当个甩手掌柜!先生还维持着环抱的动作,怀里面还残留着三娘的软香,空落落的,还没有抱够就走了……
···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得无厌的人哪里都有,不因为穷富而有区别。
“看看他们,吃得好穿得暖,施舍给我们的还是肉,是面!”矮个子的男人小眼睛贼亮,说得激动,唾沫横飞,“富得流油竟然还要我们东西去换,真是丧尽天良,我们只要冲过去,抢了那小娘子不要太容易!”
“有官差……”
矮个子的小眼睛男人哼了一声,“她藏了那么多肉不分给我们就是不仁不义,知道吗,不仁不义是读书人说的,我们冲过去是劫、劫富济贫。官差才多少人,我们一起冲过去能够抓到我……”
周大刚的大手按在了小个子男人肩膀上,力气之大,好像能够直接捏碎了男人的肩膀,他沉沉的眼睛看着被挑动起来的众人,“女菩萨给了我们一口吃的已经是大恩大德,我们不能够没良心。人在做,天在看,心生恶念是会下地狱的。”
他抬头看着天空,喃喃地说,“会得报应的。”
其他人惶然,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乱想,一路逃过来,他们已经是惊弓之鸟,被人说些妄想、扇动几句就能够起哄,但被人打压几句就又都胆怯得不敢动弹。
周大刚说,“我们走吧,去官府给我们弄的安置点。人要知足,我们不能够继续打扰女菩萨。”
周大刚抱着小儿子,领着大儿子往外走,他朴实却感染力十足的话让其他人心中不安了起来,互相看了看,跟在了周大刚的身后。
闹哄哄的人群开始散了,忙碌的衙役和捕快提着的心松了松,开始劝说起其他人也散了,要是不散,手上的杀威棒可不是摆设。
店铺里,三娘往外面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终于开始走了。
“女菩萨。”
三娘连忙跳着让开,“长者不必如此,我只是尽一些绵薄之力。”
鞠躬致谢的老者很显然读过书,在年轻后辈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笑容,“当得当得,老朽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在入土之前吃上一碗,心满意足了。”
“长命百岁。”三娘不知道说什么,看着老者沟壑满满的脸,心中有些难过。
老者大笑,“哈哈,借您吉言。”
在后辈的搀扶下,老者转身要走,三娘探出身子急忙喊了一声,“长者,两碗面疙瘩换您一本书就够了。”
老者摆摆手,“这些书我守不住,孩子也不行,就留给你们吧。”他看向站在三娘身边挺拔俊逸的书生,此人目光朗朗、气度不凡,肯定不是池中物,自己守了大半辈子的书交给他们不会错的。
颠沛流离中家园被抛在身后,理想和信念已经不值钱了,多少孤本珍本没法饱肚子,还不如烧了取暖。老人行将就木,守着一箱书已经很难,后辈没有他的信念,这些珍本终究会流落,还不如给了有缘人。
一大锅面疙瘩让差役端走,三娘让张铁柱和王大回了家,带走一些肉食和她给的奖金,今天真是多亏了他们,忙得脚打后脑勺的。
天色昏沉,大槐树巷人群散去,恢复了平静。陈记猪肉档里头,田一把一箱子书搬到了桌上,书箱是樟木的,上面斑驳横生,已经不复当年的精雕细琢。
“上面的花纹,其实挺好看的。”三娘就着昏暗的天光,凑近了仔细瞧着,用手摸了摸,光滑没有倒刺,是被珍藏的东西,“咦,这是什么?”箱子缝隙处蒙了一层东西,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反正肯定不是透明胶。
赵先生摸了后说,“是封蜡,封住缝隙防止箱子进水的。”
三娘点点头,“这箱书肯定很宝贝,有些良心过意不去。”
赵北晟目光从书箱上移到了三娘的头发上,忙了一天,梳得齐整的头发散了不少,几绺发丝调皮地落在她的肩头。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着,“我让田一悄悄地送了钱过去。”抬起手挑起一缕发丝,缠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三娘的发丝乌黑发亮,很漂亮。
“嗯嗯,现在钱对他们来说比书更重要,有了钱就能够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哎呦!”三娘哀怨地看向先生,她刚才点头才发现头发被先生缠着,一点头就扯到头皮了,很疼的。
赵先生眷恋不舍地松开头发,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说:“我们回家吧。”
三娘抬起拳头打了一下先生的肩膀,“哼,转移话题。走啦,好累,回家睡觉,做了一天饭都不想吃了,晚上我们随便吃一口。”
赵先生按住三娘没有离开的拳头,“嗯,回家后不用忙碌。”
田一缩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呼吸声放到极轻,当自己不存在。
太阳西垂,天边的云霞即将消失,没有路灯的小镇昏暗一片,田一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给先生夫人照出明亮的路,依然当自己不存在。箱子放在店里,自然有田螺小伙某某某拿回家,等三娘和先生回去了,就会在家中看见。
三娘步子懒散,慢吞吞地跟在先生的身边,先生刻意放慢了脚步陪着三娘。
三娘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先生的胳臂,糯糯地说,“先生,我不想动了。”
赵先生,“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家了。”
三娘哼唧了一声,提出了要求,“背背我嘛~”
她挺累,但更想撒娇让背,现在时间正好,其他人缩在家中,杨柳依依的河边就他们几个。想,想感受一下普通恋爱的感觉……
赵先生怔了怔,他扛过三娘、抱过三娘,就是没有背过。背……男子汉大丈夫的背是女人应该上的吗?
继续往前走,没有搭理三娘。
三娘跺了跺脚,失望又无可奈何,总不好跟古代人说这是浪漫的事情吧。却看到走出去三四步的先生停住脚步,慢慢蹲了下来,还朝身后招了招手。
“嘿嘿。”三娘笑了,她要叉腰得意一下。但考虑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先生恼羞成怒了还得了,那就太可惜了。
“我来啦,接住!”三娘小跑着向前,趴到先生的身上,被先生牢牢地接住。三娘激动地挥手手,“走走,我们回家啦。”声音清悦明快,哪里像是干了一天活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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