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者, 喜怒不形于色。
刘瑾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难怪他因为先生答应出山而狂喜时,先生会说他没有领悟。
他确实没有领悟, 但觉得先生那般云淡风轻、平静无波的模样, 只让人看着就觉得好厉害的样子。
于是,他压抑住了兴奋的神情, 绷紧了弯起的嘴角,努力向先生云淡风轻的模样学习。
“瑾受教了,多谢先生教诲。”
苏遥淡淡点头,仍是不悲不喜的模样, 誓要把装逼进行到底。
回程路上,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 但苏遥却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充满敌意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轻笑一声,某人也太沉不住气了吧, 这么明显的敌意, 是怕她看不到吗
不过, 也或许是她高估了对方, 她原以为李元英身为御前第一红人,心智城府必然不缺,就算心里算计着怎么弄死对方, 表面上也该是笑里藏刀的。但现在看来, 也不全是那么回事。
或许是顺风顺水十多年, 他已经膨胀了,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以为还能像从前那样,不能为他所用就暗中除掉。
因为这十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仗着在小皇帝面前的绝对信任,做任何事情都肆无忌惮,因为他无须顾忌其他人,只要在哄住小皇帝即可。
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借了小皇帝的“势”狐假虎威,所以现在小皇帝“另有所爱”,他就立刻坐不住了。
刘瑾并未察觉,他欢欢喜喜的将苏遥接进京城,给她赐了紧邻皇宫的一座宅子。这座宅子是前朝一位得宠王爷的府邸,初建时就极尽奢华。在武帝时又重新修建,准备当做刘瑾成年之后的府邸。但没想到武帝英年早逝,刘瑾三岁就继位,也没机会入住了。
可以说,这是整个京城最好的一座宅子,离皇宫几乎是一墙之隔,如今被刘瑾大手一挥,赐给了苏遥,并改名国师府。
对的,刘瑾下旨封苏遥为大梁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且入宫无阻,见他不拜,地位超然。
就这,他还觉得做的不够,“先生,委屈您了,时间匆忙,没有来得及为您兴建国师府,您先将就一下,我马上命人给您修建国师府”
苏遥淡声制止,“不必劳民伤财,这里就很好。此间一切,于贫道而言都是身外之物,无甚重要。”
刘瑾顿时惭愧,先生何等超然物外,他竟然拿这等俗物侮辱先生,幸亏先生不与他计较。
“那便依先生所言。先生一路舟车劳顿,一定辛苦了,您先歇息,瑾明日再来拜访。”
“可。”
刘瑾这才带着宫人侍卫回宫,他离开皇宫将近半个月,还不知宫里现在如何了。从前他信任李四喜,并不会担心这些,但如今已经知道了他和他师父李元英的狼子野心,自然会有所担忧。
果不其然,他刚回宫里,大理寺卿杨显就急匆匆来报,宋逸臣在天牢里畏罪自尽
“什么朕走的时候不是交代让人看好他,等朕回来再做处置吗”
杨显垂首敛目,“许是他觉得自己愧对陛下,无言面对陛下,因此自尽谢罪”
刘瑾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他真的是自尽而亡”
他此刻脸上让人看不出情绪,目光不辩喜怒,杨显竟然一瞬间在他身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而且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对方看穿了一样。
这怎么可能他心下定了定,斩钉截铁的开口,“是,他确实是自尽。”
刘瑾一个字也不信,他已经猜到杨显也是李元英的人,定是接了李元英的命令除掉宋逸臣。只是此刻却不是翻脸的时候,因此他只淡淡开口询问,“宋逸臣其他七十多口家眷呢”
杨显从他脸上看不出他此刻这样问的用意,过去那个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小皇帝,出去一趟好像成长了许多。杨显拿不准他的态度,因此只能实话实说,“其他人都没事,还在大牢。”那些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千岁大人并未特意交代。而且一口气都弄死,也不好交代,总不能那么多人全部自尽吧小皇帝虽然好糊弄,但也不是傻子。
刘瑾神色淡淡的点头,“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杨显行礼告退,等他消失在门外,殿门被缓缓关上之后,刘瑾再也忍不住怒气,一把抓起茶盏,准备摔到地上泄愤。
“竟敢如此糊弄朕”
只是在茶盏即将脱手而去的那一刹那,刘瑾又突然想起了先生的话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
刘瑾顿时冷静了,慢慢收回手,把茶盏放回原处。
不行,这茶盏要是摔下去,动静太大,定会被人察觉他动怒了,这样不好,不好
可是,好气哦,连他以为忠心耿耿的杨显都被李元英收买了,把他当傻子糊弄实在是欺人太甚他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气
刘瑾实在忍不住满腔怒气,于是拿了几张宣纸,恨恨的撕了起来。哧啦哧啦的发泄似的把纸张全部撕成碎片。
连撕好几张他才勉强平熄了怒火,脑子也渐渐冷静下来。
哼先让他们蹦哒着,他有先生辅佐,早晚把他们都解决了
等他不气了,他自己又把御案上的碎纸收进香炉里,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毁尸灭迹,殿中再也找不到他刚刚动怒的痕迹。
刘瑾都佩服自己,他可真是太机智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瑾就迫不及待的去找苏遥。
“先生,李元英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竟然趁我出去接您的时间,把宋逸臣杀了,还告诉我他是自尽简直太嚣张了朕要下旨杀了他们将他们一网打尽”
苏遥盘腿坐在茶桌前,怡然自得的焚香煮茶,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古井无波,仿佛什么都不能让她掀起波澜。
莫名的,刘瑾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乖乖在对面坐好。他刚才真是太气了,竟然在先生面前失态了,实在不该。
苏遥将煮好的茶给他倒了一杯,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细细品尝。好半天才悠悠开口,“京城的水,不如逍遥山的泉水甘甜,煮出来的茶都带着涩味,不如在逍遥山的清冽醇香。”
刘瑾立刻说道,“先生用不惯京城的水那我命人每日从逍遥山汲水给您送来。”
苏遥淡淡摇头,“不可,为口腹之欲劳师动众,非明君所为。贫道亦非贪图享受之辈,不过随口一说罢了,陛下勿要放在心上。”
刘瑾立刻乖乖认错,“瑾惭愧,有负先生教导。”
“无妨,现在心可静下来了”
“什么”刘瑾不明所以。
苏遥淡淡开口,“不要在愤怒的时候做任何决定。你刚进来,贫道就发现你带着怒意,因此与你品茶闲聊,现在,你的心可是静下来了”
刘瑾恍然大悟,先生果然大才,竟然无时无刻不在教导他,如此简单的一件事,竟也藏着为君之道。
他立刻起身,恭敬行礼,“瑾,受教了。”
一拜之后,才又坐了下来,“瑾现在知道,刚才确实冲动了,说出的话多有不妥。李元英一党已经势大,必须好好谋划,不可轻易打草惊蛇。”
“善。”
得到鼓励,刘瑾立刻像吃了蜜一样甜,只是他努力绷住上扬的嘴角,维持着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神色,“那以先生之见,瑾现在该怎么做”
苏遥又煮上一壶茶,才慢悠悠的开口,“陛下手中尚握着一张最大的底牌,有他在,陛下大业已成一半。也是因为他的命格改变了,贫道才看出属于陛下的紫薇星由黯转亮,多了许多生机。”
她这样一说,让刘瑾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顾鸣山”
苏遥点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坐稳天下,终究要有武力才行。”
李元英笼络了朝中大半官员又如何他手里没有兵,又是宦官,根本比不得小皇帝的天然优势。小皇帝既是名正言顺的帝王,又手握重兵,只要谋划得当,直接杀了李元英,然后再慢慢收拾他那些党羽是很容易的事。这也是李元英一党忌惮顾鸣山迫切想要将他弄死的原因。
等顾鸣山一死,顾家军落到李元英手里,那么他就真真正正的无所顾忌了,甚至小皇帝不听话的话,他可以随时废掉另立。
不过现在,小皇帝因为聊天群得知了以后的结局,第一时间将顾鸣山救了出来,所以局面还是对他们有利。
刘瑾立刻懂了,“瑾多谢先生提点。我现在就去找顾将军商议”
苏遥淡然一笑,“不必了,他们来了。”
刘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顾鸣山与陆长卿二人从外面进来。
这二人一进来就朝刘瑾跪拜,“臣叩见陛下。”然后又朝苏遥拜道,“下官见过国师大人。”
刘瑾再一次被惊叹了,“先生果然神机妙算”
原来先生早就知道他来所为何事,甚至连对策都准备好了,还叫了这二人过来先生大才
四人一同落座,顾鸣山率先开口了
“臣惭愧,往日竟误会陛下荒唐昏庸,却没想到陛下一直忍辱负重,故作荒唐与李元英一党周璇陛下,您受苦了啊”
刘瑾一愣,什么玩意儿他故作荒唐与李元英周璇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英明呢
他正要说什么,苏遥一记眼神投过来,他立刻不说话了,学着苏遥的模样,一派高深莫测的神情。
虽然不明真相,但听先生的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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