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你禁足,没有我令, 不许离开你的房间半步。”
金易考坐在主君的位置上, 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这是他自从金知若出生以后, 第一次体罚她,放在过去,最多的惩罚也只是抄几篇诗书, 而且最后也不一定会查阅。
就算是查阅,多半也是交给苏问暖检查,既然是交给苏问暖,那金知若写不写, 多半就无所谓了。
比体罚更少见的, 就是苏问暖到现在也没有一点点要给金知若求情的意思。
她把头扭到一边去,一言不发。
金知若跪在地上,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父母, 庄重地行了一礼。
“是,女儿领罚。”
她一张还带有几分稚气的脸上写满了倔强,转过身去的动作也带着毅然决然。
金知若走后,偌大的会客堂只剩下苏问暖和金易考两个人,所有的下人早已都屏退了下去,屋子里死一般的安静。
金易考坐在主君位上, 仿佛一尊雕像一般,只有鼻孔喘出来的粗气,让人知道他还在活着, 而且极其愤怒。
苏问暖忍了很久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没有作天作地,她第一次在金易考面前,这么不知声不念语地哭,一下又一下,小声地啜泣着。
“究竟,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金易考的背略微有几分佝偻,他的双手分别放在两个膝盖上,身子微微向前面倾着,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看向旁边哭泣的苏问暖。
苏问暖没有答话。
“你就希望咱们的女儿嫁到那吃人的宫里面去?你是不是疯了!”
金易考的声音猛然加大,一只手也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从来没被吼过的苏问暖整个人身子重重地一颤,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与金易考四目相对着。
“我?若儿不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愿意她嫁过去!”
金易考把手中的茶杯砸到了地面上。
站起身来。
“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
金易考确实是很生气,在苏问暖的表情动作中,他知道,这件事情,她一定是知情的,他气她明明知晓却不提前告知一声。
同时,对于金知若,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不能怪女儿,只能怪自己没有教导好。
今晚的金府,注定漫漫长夜,很多人无法安枕。
许是,只有金知容一人心情好。
金知若嫁到了宫里去,家中有一个女儿嫁的好,剩下的女儿自然也差不了,少了如此一个强硬的竞争对手,她的心情好到甚至在地上略跳起了一曲小舞。
市井深宅,尚且不知几味悲欢。
亓院。
亓骨随意进了一间客房。
夜深了,四老爷也一直都是个觉多的主儿。
冬季里寒凉,没什么昆虫的叫声,悠宁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难免显得孤冷。
月光,终究不是温暖的。
辛嬷嬷来了几次,最终也只是能给悠宁换上一身更加厚重些的狐裘,并没能说服她进到屋子里面去。
悠宁也说不出什么原因。
她就是想在这等着裴子玄回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
她的指尖愈发冰凉。
许是见着她一个人的身影过于孤寂了几分,时岳渐渐从夜色中显出身形,站在悠宁的旁边,一言不发,只是单纯地陪着她。
“时岳,你说老师今晚到底会不会回来。”
时岳没想到她会主动提问,略微顿了下,声音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在郡主执意于这里等着的时候,我便传音问了时典,他说按阁主的习惯,阁主是会回来的,只是不知道时间。”
“好。”
悠宁轻轻点了下头。
她的头脑愈发不清醒起来,今日很是乏累,刚才在晚宴上,她着实玩得欢了几分,加上现在夜里深了,即便是坐着,困意也难以抑制地袭来。
好几次晃晃悠悠要栽倒,也好几次她重新又自己坐直了起来。
终于,再最后一次彻底支撑不住的时候,一双微冷的手托住了她的脸颊。
悠宁淡淡睁开眼。
眼前,就是一直在等待着的人。
“老师,你回来了……”
“嗯。”
裴子玄看着面前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人儿,心中莫名软了几分。
“一直在这等着?”
悠宁努力把眼睛眨了眨,然后嘴边涌起一丝甜甜的笑意。
“嗯!”
少女好听的嗓音从喉咙里窝出来,叫人心底痒痒。
“为师回来了,回房睡吧。”
“好。”
悠宁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这副困地睁不开眼的尊荣,是有多么的诱人。
裴子玄嘴角勾起一丝笑,一只手扶住悠宁的背,另外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窝。
然后整个人轻轻一提,便把悠宁揽在了怀里。
许是突然的失重,悠宁睁开了眼睛。
“老师,可有受伤?”
可能是裴子玄身上独特的香味,让她略微清醒了半分,把一直等着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受伤?”
裴子玄半眯了下眼,看着怀里的人儿。
悠宁甩了甩头,略微甩起几缕青丝。
“哦,不,宁儿想问的是,老师,可会受伤……”
裴子玄一步步向她的房间走去,权当她在说梦话。
见着裴子玄没有理她,悠宁一只素手直接抓住了他的一缕青丝,用着些力气拽了拽。
“老师为何不回答……刚不是说前线急报……”
听到这,裴子玄才半挑了挑眉毛,原来她说的是这事儿。
“你见着哪朝太子上战场?”
“唔……也是……”
悠宁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一直强压的睡意终于也忍不住了,话还没说完便睡了过去。
裴子玄看着怀里的人儿,咕哝着半句话,就陷入了睡眠,胸脯随着呼吸浅浅地上下浮动,俨然一副安稳的样子。
他把她放在榻上,然后在一边站定。
裴子玄看着面前睡得如此深的悠宁,心上慢慢涌起一番别样的感情,他眼前略微浮现起刚才在院门口,看见院子里石桌边上坐着的女孩儿,困得微微左右栽倒着。
一时间陷入回忆,待裴子玄把自己从记忆中剥离的时候,嘴角已然是难以掩盖的笑意。
榻上的悠宁,睡相很是好看,像一只安静的猫儿一样,让人觉得可爱。
裴子玄浅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去。
“老师,别走……”
还没踏出半分,便听见身后传来女孩细腻地呢喃声。
他的耳朵一贯是最好用的。
裴子玄再度转过身去,却发现悠宁依旧是睡得安稳。
他轻挑了下眉尖,长腿向前走了些,半坐在榻的边缘上。
“为师在呢。”
裴子玄低声说话的时候,只是让人觉得摄人心魂。
悠宁微微翻身,胳膊不自觉地动了动,一只手正正好好搭在了裴子玄的手心里。
说不上是不是下意识的。
裴子玄掌心一合,稳稳地握住了悠宁的手。
她的手依旧是软软的,带着温热。
只不过他的手,却愈发冰冷起来。
他看了看窗外,按理说,是该离开了。
不过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舍不得,便给自己寻了个好的理由。
你守为师上半夜,为师便守你下半夜好了。
礼尚往来,两不相欠。
想到这。
裴子玄嘴边哼了一声笑,嘲自己有些幼稚。
“幼稚啊,裴祭。”
他低低地说了几个字,与自己说话,他一向最擅长。
“对,裴祭最幼稚了……”
悠宁莫名的在梦里和裴子玄对上话来,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裴子玄微微一怔。
他垂眸看向榻上的悠宁,她依旧安稳地睡着。
不过,裴子玄发怔的并不是她竟能在梦里与他对话。
而是。
他这么多年的自言自语,竟然在今天,终于听到了个回答。
这个感觉,着实,挺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
时典从外面走了进来。
“阁主,前线来报了。”
适当的距离,简单的言语。
“好,去我房里吧。”
裴子玄又看了一眼悠宁,然后把她的手安稳地放进了被子里,转身走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房内,伸手把领口扯了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面前的时典。
“去前线打探的是谁?”
“阎若。”
裴子玄半挑下眉,她想将功补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说吧,什么情况。”
“据来报,刚才,上半夜,裴国的大部分精锐对陈国的主营地进行了一次偷袭。”
“结果呢?”
“惨败。”
裴子玄嘴边叹出一声笑。
“这消息,皇帝他大约什么时候知道。”
“许是再过上三四个时辰。”
“好,那本座便再等上三四个时辰,你下去吧。”
“是。”
时典走出去以后,裴子玄的屋内愈发冷清起来,他依旧坐在太师椅上,衣袍更加松散了几分。
他一下又一下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面容上让人说不出的感觉。
“裴祭。”
“说。”
裴子玄知道,刚他在悠宁房里的时候,亓骨就一直在外面晃悠,虽说只是几道虚影,还是被他轻松地看见了。
果不其然,亓骨半靠在裴子玄的门边,一身绛紫色的衣袍,压了珠色纹理,纹理一笔一笔攒成流云,垂在袍子上,原本上面少许的灰,也早已被他掸去,故他整个人看起来。
真的就是太监本体。
亓骨略微带着笑意走了进来。
裴子玄半抬眸看了他一眼。
“你能不能不穿的这么像个太监?”
“本督愿意。”
“说,什么事。”
裴子玄神色恹恹的。
亓骨略勾了下眼尾。
“聊聊,那小郡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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